第九十二章 深藏的記憶
安迪米恩在注視星雁一會兒後，眼神也猛然一變，就像是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似的。「妳是那時候的……」
一陣猛烈攻擊又打斷了好不容易沉澱的一點平靜。火光在外圍閃耀，但是身處內部看著也只感覺它們像飢餓的惡魔，隨時要撲進來似的。
「這裡不安全。希洛妮，妳先把這些人都帶離開吧。我隨後就跟上來。」
「知道了。你也要多加小心。」
一陣靈子流動，希洛妮把靠在一起的眾人帶進空間轉移當中，不到一秒，他們就回到了在地面的那間廢棄小屋，完全沒變的擺設，卻讓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歸屬感。
一小張正方形的紙片從空中緩緩飄下，上頭還帶著一些奇怪的筆跡。好奇的菲妮想把它從地上撿起來，但突然一陣光芒衝出，紙片所在的地面出現了安迪米恩微笑的身影，嚇了她好一大跳。
「那邊的情況怎樣？」
「所有被改造的東西都停擺了。我稍微檢查了一下，那些東西沒有夢想者調整的話是沒辦法使用的，所以乾脆丟給政府他們吧，當他們知道甚麼好處都撈不到的時候一定會很嘔。」
正經事聊完了，安迪米恩把小紙片夾進自己手上一本小書中，轉身面對馮星雁，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。
「請問一下，妳是馮星雁小姐吧？」
「是。可是……請問你是……」星雁在回答時還有些猶豫，腦中的記憶還在那些模糊片段中打轉，有一些甚至是看似一樣的畫面，卻有著些微不同之處。
「請先閉上眼睛吧。妳心中煩惱的事情，我先幫妳解決。」
星雁看了看少揚，在鼓勵的眼神中閉上了眼，但心臟還在激動狂跳著。
安迪米恩也像是思考了一下，從小書中抽出一張破舊的書籤，輕輕貼上星雁的額頭。一陣微光頓時湧現這狹小的室內空間，在星雁身旁不斷飛舞。
這樣的奇景在幾秒內結束。星雁沒有感到一絲痛楚地張開了眼，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，但她心中的記憶卻已不再紊亂了。
原本重疊的記憶片段，少了獵獸呲牙咧嘴的兇猛景象，只有一個飄浮在空中的球體，慢慢向自己靠近；哥哥擋在自己前方的影像也消失了，只有穿著破舊衣服的棕髮身影……
「謝……謝謝你。」
星雁面對眼前神祕的夢想者，感覺有些不知所措。但是安迪米恩卻又做了讓她更受寵若驚的動作：他向星雁鞠了個深深的躬。
在一旁的大家都感到有些難以理解，星雁更是被嚇著了，完全不知該怎麼辦。
「妳不用謝我。我對妳做了這樣的事，我必須向妳道歉。而且在種種意義來說，我反而應該謝謝妳。」
他的話不像是在開玩笑，但是大家都聽得一頭霧水。少揚也感覺無法理解，在心中不斷猜測著安迪米恩的用意。
「不用懷疑他，少揚。」希洛妮在心中向少揚說。「他是絕對不會隨便說謊的人。他之所以這樣說，一定有明確的原因。」
「那個……安迪米恩先生，您可以稍微跟我們解釋一下嗎？不然看星雁她好像也很難理解啊。」尼歐說道。
安迪米恩向著星雁微笑說道：「請問妳剛才恢復的記憶中，是不是有個穿著破舊衣服的男人？」
「啊，對啊。的確是有……」
「那個人就是我。離現在有十一年左右了吧，我們那時見過面了。」
四周飄著清涼的濕氣，她輕掩著身上雨袍的帽沿，頑皮地躲在建築的角落。
「喂，星雁！不要玩了，出來吧！不然的話我就要跟老爸講了喔。別鬧了，出來吧！」
才不會告訴爸爸的啦，我最了解哥哥的。心腸那麼軟，要是你真的會打小報告，我和星羽早就不知被罵過幾百次了。
就讓我在這玩一下嘛，又不會怎樣。
雨已經連續下了一年了。雖然大人們老是愁眉苦臉，新聞也都報些繁複負面的東西，但是我卻覺得很好玩。
在城市中待這麼久了，要是都沒什麼變化的話，不是很無聊嗎？
多虧了這場雨，城市那些大規模改建的計畫，就像是搬了新家一樣，彷彿置身另一個全新的城市。
我喜歡這樣。去各種不同的地方，看看各種不同的風景。
至於這裡，所謂政府所說的「禁行區」，已經沒有人居住，舊式建築已在日夜雨淋下開始倒塌崩壞。
禁止進入反而讓我很好奇。這裡面，究竟有著什麼呢？
走進迷宮般的狹小道路，踏過積著淺水的水坑。週圍，除了淡淡霉味還有殘破的建築外，什麼都沒有。
連一個人都沒有嗎？
轉過第十個街角。前方從建築空隙透下的微光中，正蹲著一個人。
總算是有人在了。「哈囉，請問一下……」
沒有回答。
星雁又問了幾次，依然是一點回應都沒有。
他有著短短的棕色頭髮，樣子看來……20多歲吧。而且，好像正低聲說著什麼。
漸漸靠近，他任由雨水爬滿的削瘦臉龐，正瀰漫著濃濃的迷茫與憂鬱。
「我不適合……我不夠資格……」
「我，是個很愛幻想的人。」
「嗯……你們夢想者不都這樣嗎？」菲妮安娜托著下巴，趴在地毯上聽著安迪米恩說的話。
「準確地說，我們是擁有把自己想像的東西化為現實的能力。」希洛妮坐在一旁說道。「不過安迪米恩他特別喜歡想故事。」
「我常常幻想一堆東西，自己喜歡的故事人物、奇特的自然現象……總之，腦子裡描繪的林林總總。但是其實重要的是，幻想的人常常發現，自己根本不適合這些被化為現實的東西。就像作家所描繪的角色，很多都比本人要來得好、來得有魅力。我的幻想讓很多我喜歡的東西真實出現了，但是我卻發現我的性格，根本不適合駕馭某些自己喜歡的力量。這樣的矛盾，讓我相當煩惱。」
「我也記得……。那時候的你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。可是，為什麼你跟以前的樣子一模一樣？不是已經……過了很多年了嗎？」
這問題似乎戳中了安迪米恩的苦處。「唉……這些年我幾乎都在沉睡之中啊，只有醒來過兩次……身體的年齡只增長幾個月而已。因為我一直在逃避……逃避這些自己造出的煩惱、自己造出來的矛盾……但是那個時候……」
「總是該選擇的，不是嗎？」星雁坐在一棟大樓的階梯內，笑著對一臉狼狽的安迪米恩說。
「選……擇？」
「是啊，選擇。」星雁眼中沒有任何提防之心，就好像旁邊的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一樣。
「你知道嗎，我從小到大學習的，都是些傷害別人、殺害別人的武術。」
對殺手而言，這無疑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。這個底牌一亮出來，她就形同廢人一般。
她會說，因為這不是她所期望的。
「為了不讓爸爸傷心，我還是盡心盡力去學，也盡力表現。」星雁說著，十三歲的清澈眼眸中蘊藏著夢想。「但是我相信我長大後，可以選擇如何去運用我的力量。我其實根本不想去傷害人，一個人都不想……我希望世上大家可以和睦相處。笑容，會對誰造成傷害呢？我覺得是不會的。」
「但是別人對妳有敵意時，怎麼辦？」
「那我會用我的力量，去爭取一個靜下來談的機會。我覺得只要大家避免衝動就好了，很多戰爭事後看來，不也沒什麼不得不刀刃相向的理由不是嗎？」
「那時候的她，讓我有了不少的啟發。是啊，我可以去選擇自己喜歡的力量。不過一個萌生的想法，在現在的我看來相當愚蠢。我認為，星雁她可以託付一部分我所無法駕馭的力量。」
「託付？你的意思是說星雁她？」少揚心中不禁有了一些說不出的愉悅感。星雁也有夢想者的力量？那她和他……不就是同一類的人了嗎？
「我覺得她很適合，她應該能善用我自己創造出的一種力量。那是種讓過度激動的靈子『平和』的力量，但是有個條件，就是使用的人內心必須維持一種沒有敵意、相當冷靜平和的狀態。我是個很浮躁的人，這個力量總是無法善用，有時反而還礙手礙腳。」
說著說著，星雁的手臂上忽然閃現一種奇特的藍色光芒，比項鍊發出的暗了些，但是卻更加平和，在手上泛著一種特異形狀。
「這是……？啊，對了，那時候你抓住過我的手，說……『你可以善用它的』……」
少揚轉念一想，卻又感覺一股明顯的不平。
「你這樣不是隨便把自己不能負擔的責任丟給別人嗎？」
「是啊……那時候的我真的很愚蠢。只想著逃離這樣的鑽牛角尖，卻沒想到力量的另一面，就是責任……」
「啊呀啊呀，這不是殺掉父親的人之一嗎？好啊，居然在這裡碰到你……」后羽怪異的形體擋在星雁和安迪米恩面前，周圍瀰漫著不安的靈子流動。
「喔？是你啊，后羽。別來無恙。」
猛然衝出的光線在安迪米恩前方就被撞散了，散亂的碎光落在濛濛細雨中，宛如灑了一地散碎的寶石。
「安迪米恩……發生什麼事？該怎麼辦？」
星雁剛被放開的手還有點灼熱，但外表卻看不出什麼異樣。
又是一道兇猛的光線襲來。安迪米恩一時被星雁的話弄得分了神，正要集中意念把攻擊撞開，卻發覺一股無形力量在身邊作用，靈子集束成的光線在眼前散開，像是被抑制住了一樣，化作原本輕拂而過的微風。
安迪米恩又驚又喜地看著這一幕，但是……自己不能待在她身邊。這樣的自己……會讓她很麻煩的……
「安迪……」星雁忽然感覺一陣暈眩，嬌小的身軀在雨中倒下，濕滑的手放開了他的衣襬。「對不起……我必須離開了。我的存在不能被世人知道……以後的日子，請妳多保重……」
一陣靈子流動隨意念開始掩飾星雁腦中的記憶，安迪米恩轉過身，一擊就將后羽的身軀狠狠撞開……
「現在想起來，我真是不負責任透了。」
「當然是啊。就這樣把力量丟給別人後就走了。當她知道自己不知名的力量時，她不會感到困擾嗎？而且怎麼得到的都想不起來。她常因為這樣而有煩惱啊，不管是生活還是家庭……」少揚愈說愈不高興，尤其想到星雁爸爸多麼在意擁有力量的她，宇麟也在意著那天發生的事，他就覺得安迪米恩真是給星雁添了大麻煩。
安迪米恩臉上也有著自責，那種跟剛才比起來成熟不少的眼神，跟星雁記憶中的憂鬱十分相像。
他走到星雁面前跪了下來，深深地磕了一個頭。
「真的非常抱歉。我只因以前的一時衝動，讓妳這麼多年來承受困擾……」
跟凡人一樣誠心道歉，只希望能獲得諒解，做出補償……
「沒關係的。」
但是眼前的笑容，卻無條件地寬恕了他心中的罪惡感。
「星……星雁？」她的笑容自然得連少揚都感到不解。
「真的不用跟我道歉。」星雁站起身來，將安迪米恩扶了起來。「雖然真的有些不愉快的事，但是其實換個方向想，我也解開了許久以來的困擾啊。而且或許是因為這個力量，我國中時沒有因為激怒那些流氓而被打，也救了幾個精神錯亂的人，而且更重要的，是因為這樣我才沒被星羽殺掉……」
「星雁姐姐……」
「現在知道了，我或許能學著更加善用這個力量，不是嗎？我一直想要消弭一些無意義的爭鬥，也許就更有機會了不是嗎？如果你想要收回力量的話，我也不會介意就是……」
回答當然是否定的。安迪米恩對她已無所要求，因為受到莫大恩惠的人，是自己。
受到這樣的寬恕，他也感覺眼前豁然開朗，從困擾的陰霾中踏出新的一步。
在高過所有雲層的天空，夜晚的星空顯得格外亮眼，滿佈著成千上萬微小的光明。
但是看著它們的黯淡星辰，卻身陷在無法自拔的痛苦之中。
「可惡的女人……為什麼不聽我的話……為什麼！」狄薩爾坐在黑暗空間中，不斷自我咀嚼著內心的憤怒和無法滿足的支配慾，這些與日俱增的負面想法正逐步侵蝕他的心。在遠方，成霙孤身站在空曠的廣場上，任由冷風颳過，卻沒有絲毫動搖。
雖然平靜，但此刻她的心靈卻處於激烈的交戰當中。而對立的雙方，都屬於她自己。
腦中浮現了許多敵人粉碎的身影。不論他們有著多麼強大的力量，她仍然收藏下了他們毀滅的記憶，因為他們擋在面前……自己的道路沒有錯，她的驕傲這樣說著。
但她又想起了一些人的臉孔。自己殺掉敵人時、挾持少揚他們時，還有……那火海中消失的，曾經一再挑戰自己的臉孔，那個笑容……
我，之後該順從怎樣的自己？該如何面對自己？在黑暗眼神覬覦之下，她持續著不知該到何時的自我問答……
「主人，別焦急……她只是在思考而已。等到想通了……她會再到我們這邊的，請不要擔心……」悠靠在狄薩爾的肩上，溫柔舔著他的臉頰。只有她才能接近他，而她也只能做到這些……希望重視的人能輕鬆一點……
「我不擔心……我一點都不擔心！只有擁有的人才會害怕，一無所有的人……是不會害怕失去的！」
這裡，到處都是一無所有的人。他們遵從「他」的意志，為了他而生存……
這樣的生命，會有著怎樣的未來呢？一個人默默在其中看著，想著。
早晨的太陽升起了。就跟往常一樣。
但是今天的朝陽，卻代表著無聲敲響的戰鼓。
代表著一場決定世界命運的戰爭。
泰坦城市之中，有著許多暗中的動靜。但是市民們卻渾然不知，也不知道政府究竟在玩什麼把戲。
「全員，進入最終確認階段！」
「敵軍分布圖，確認完成！」
「空域路線檢查完畢！飛行器暖機完成，軌道淨空，完畢！」
「這裡是雪城隊。全員精神狀態正常，前往預定地點！」
指揮屏幕上的注意事項一個個轉為綠色，衛星市區的指揮室中，雷諾調整著自己的精神，全神貫注在最終階段的調整當中。
「馬斯大人已連上預定線路，所有預定行動都可開始！」
「幻想生物已開始行動！各地點的機械靈體與軍隊都開始攻擊了。牽制效果已達預定標準！」
「這裡是卡斯特。已完成包圍海中基地部署，進攻準備完成！」
所有微小的確認都已完成。現在螢幕上的連接對象只剩下五位聖騎士，以聲音進行著最後的確認。
「馬斯，準備完成了嗎？」「當然。防火牆破壞程式已準備啟動。」
「我們的準備都完成了。接下來交給你了，雷諾。」藍蒼明坐在一架戰鬥機中說道。
雷諾閉上眼睛，深深吸了一口氣，然後，拿起了解除限制的最終確認鈕。
「逆天者，代號『final』作戰……」
「開始！」
就是那樣一個無聲的瞬間，一群蓄勢待發的戰士，全在同一時間離開長年來依靠的所有遮蔽，踏出向世界吶喊的一步。
不需要激昂的口號，不需要壯大的軍勢。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，就是世界首都中的中央塔。
「前方警報！『泰坦』外圍防衛軍出現！數量估計300！」
「天空隊報告！確認地面飛行器出動，機械靈體反應確認！編號D6！」
「艾薩羅亞、藍蒼明，全隊開始迎戰！」
指揮戰爭的人，雖然坐在安靜平穩的室內，但是看著敵我雙方的光點漸漸接近，他的心卻早已到了戰場，跟戰士們一樣承受著即將面臨生死交戰的巨大壓力。
而且，他們的生命已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。
如果他們不成功的話，世界上無可計數的生命，都將在籠罩著的無知中，被剝奪生存的最終權力。
眼前忽然出現艾薩羅亞的通訊，四週的引擎聲鮮明鼓譟著，讓浮游車呼嘯而過的畫面傳進空間。
「我說，雷諾啊。」他的語氣像在開玩笑，儘管敵人已經在幾十秒後就要交鋒。
「你不害怕嗎？我們這樣做，可是在與世界，與時代抗爭喔。」
雷諾笑了一下，眼中的自信完全蓋過了壓力。
「完全不怕。因為跟隨著我們的……」
「是另一個時代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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