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五章 揮之不去……
一片雜亂的荒涼。
天空是一片帶著暗沉的藍色，沒有一絲雲煙徘徊，但是星光卻格外顯眼。
腳步聲靜靜地在這片地上響起，踏著規律輕盈的拍子，地上混亂到看不清本來面貌的碎片也跟著起了樂興，微小的摩擦敲擊聲合奏成一片神奇的交響樂。
那是身穿黑衣的男子。他的右眼在不足的光線中像是一顆晶瑩的水晶，像是蘊藏著他生命中的波瀾起伏。
「主人。關於之前的事……」
還沒說完，一股強勢的言語就衝進他腦中。
「不要煩我！那種瑣碎的事情我沒耐性聽！」
男子面對的地方走出一隻白中帶棕的貓，踏著一陣光芒慢慢接近。
「主人今天狀況不好。有什麼事，你先跟我說吧。」
男子嘆了一口氣，心靈連結在瞬間就穩定連上。
「之前主人曾經注意過的人，已有大約七成答到允許的標準了。是否到時候要再由主人進行引導？」
「抱歉，我不能幫他下決定。但我會把消息傳給他聽。」
「還有，之前他想做的事都已大致完成了。」
「辛苦了。你真的很能幹，我要單獨跟你說聲謝謝。」
「雖然有些不妥，但我可以問些私人的問題嗎？悠？」
貓在一片黑色砂塵中坐了下來，一雙淡黃眼瞳盯著前方。「可以。」
「妳是為什麼要跟著主人呢？而且，妳知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麼？」
「……我跟著主人，因為我想跟著他。」
貓抓了抓自己的臉，好像在為什麼而思考。
「我是夢想者，但是我也是隻貓。沒有遇見主人之前，我的生命中找不到任何依靠，只是漫無目的地徬徨著。我無法理解主人真正的想法，但是只要能在他身邊，就夠了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那我先離開了，悠。」「保重。」
走離那塊較深沉的黑，他開始在內心想著許多複雜的事情。
「不知道嗎……現在我這個人，因為『他』而重獲新生，去思考他的事情是不是算不忠呢……」
「但這也是必然的……我想，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看清『自己』吧……」
比四周更陰沉的黑，是為了，將自己包覆起來。
悠輕輕踏入黑影之中，將自己化為一個嬌小女孩的形體，用擔心的眼神看著坐在椅上的狄薩爾。
「主人，您怎麼樣？」
「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！我好得很！」
他的眼瞳依然如星河般浩瀚深邃，但其中卻已少了幾顆明亮的星辰，取而代之的，只是代表恐懼的死星殘骸。
但是那雙眼，卻在一陣突然的驚動中，發出他從來沒有過的狂妄光芒。
「啊？有新的傢伙醒來了？」悠向著四周張望著，人的外型藏不住自己的本性。「主人……」
「好啊，很有趣，有趣。就讓這個剛醒來的嬰孩，在懵懂中對我言聽計從吧。哼哼……哈哈哈……」
現在的他，又與以往的不一樣了……
碰上門把，微微顫抖的手，不知該不該推開這扇門。
「所有的報導我都打聽過了。在市區外墜機那個地點已經被政府連夜封鎖了，好像對外宣稱是化學燃料爆炸。但是好像因為本來就是無人居住區，並沒有做任何的處哩，只有封鎖牌跟偵查車在附近。」
那都是昨天的事了……
「我們去那邊附近看看吧。我很想……找到一點什麼……」
「啊，少揚，我了解你的心情。雖然在那種情況下生還率很低，但是我也不想斷定成霙已經……」
星雁將一張舊毯子蓋在菲妮安娜身上，讓她繼續喃喃著可愛的夢囈。
「昨天讓菲妮太累了，我在這裡照顧她吧！我期待你們兩個的好消息。」
我……到底做了什麼……
踏著已被燃燒焦黑的碎塊，在被癱瘓的封鎖圈中注視著地面，彷彿在浩劫之後倖存的人們。
暴風凶狠衝撞的痕跡，就算已燒焦了仍清晰可見。看著那仍辨識得出的裂縫，少揚的心也彷彿被撕了一下。
「難道說，『秋吟』是因為察覺到我在這邊，才攻擊那架飛機的……」
「我不能說絕對不是。但是少揚，千萬不要這樣想！每個幻想生物個性都不一樣，當然也有像它一樣喜怒無常的……」
「也就是說，有可能是因為這樣吧……因為我的關係，飛機上的二十幾人都死了……還有學姐也……」
「少揚，這真的不是你的錯……」
我現在，對自己的責備比任何人都多。
腳下踏著這宛如煉獄刀山的地方，焦黑的是許多人哀傷的靈魂……
每踏一步、每翻開一片碎鐵，那些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哀嚎……
造成這一切的人，是誰呢？
我只能盡力尋找，那個大家都想見到的人，能否還能知道有關她的消息……
焦黑之下透著一縷銀光。少揚認出那是那架飛機頭等艙的簾幕和精工裝飾。說來可笑，這些大師們花了多少心血一針一線織成的簾子，現在看起來，卻跟最粗劣的棉絮沒有兩樣。
掀開，少揚的心思彷彿被刺了一刀……
「我今天，有非上天空不可的覺悟！」
門在一聲不耐煩的轉動聲中打開了。在廢置的房間內，尼歐的小燈正亮著明亮柔和的光芒。
眼前的人也是一樣。
「少揚哥哥，回來啦。聽說你們出去了……」
「有沒有得到什麼消息？學姊的……」星雁說道，高昂的聲音難掩期待。
手中光芒拋出。那一瞬間，房中的些許快樂氣氛，也全消失了。
那是成霙從來不離手的長槍。在一片靜默氣氛中，它在地上發出幾聲敲擊聲，彷彿在向大家宣示自己最後的存在。
上頭還帶著許多灰塵和傷痕。但是在大家的記憶中，這就是她一直以來帶在身邊的冷傲，將她心中那股特別的氣息，具體化地向所有人表現……
眼淚，終於忍不住潰堤了。
「怎…怎麼會這樣……為什麼會這樣……」星雁跪坐在地上，雙手掩著自己哀泣出聲的臉龐，但是悲傷仍在指縫中傳染了出去……
「姊姊，別哭……」菲妮安娜拍著星雁的背，但自己也忍不住開始難過起來，看著那把孤單的長槍抽泣起來……
少揚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，只是默默承受從心底慢慢發酵的悲傷，逐漸轉變成一股沒來由的罪惡感。
尼歐蹲到地上，對著長槍灑出一把奈米機械，慢慢將沾上髒汙的部分回歸原本的冷豔銀光。「最後，讓她乾乾淨淨地走吧……」
外頭下起了雨。雖然知道是刻意做出變化的天氣，但是這場雨，卻與自然所降下的一樣，發揮了它最淒美的功能。
地下室中，沒有奏著哀樂的人們，沒有身穿黑服的致喪者。四個人圍在一個洞穴四周，以最哀傷的心在為他們重要的同伴送行。
長槍平躺在土堆中，就像是她靜睡著的冰冷身軀。看著它，想到那個重視的人，大家眼角還是禁不住掉下淚來。
一朵淡白色的鮮花，是剛才從外頭買來的。雖然少，但是它綻放僅有美麗的生命，卻也代表著大家對她的思念。而且，若是她知道，大概也不想向有錢有勢的貴族一樣，死了還睡在絢麗的華棺中，故作高貴吧。
「成霙，妳的生命是美麗的。我們永遠都會記得妳……」
黑色的厚土落下，一吋吋、一吋吋覆蓋了大家所記得的她……
深夜。
皎潔的上弦月高掛在天頂，在肉眼無法看清的高解析度之下，於天空搭起了演繹宇宙的舞台。
設定這些的人一定要有精深的天文知識，不然哪一天天狼星的星等突然提升，或是月亮在十五那天沒改成滿月，那搞出的麻煩可就大了。
大家已經在夜色下靜靜睡去。雖然只是一小間廢棄的小房屋，但睡眠卻還是需要仔細分配的話題。星雁死都不肯讓尼歐跟她還有菲妮安娜一起睡，硬是要他自己去別的角落用那不知用何種動物的毛皮做的睡袋。
「好吧。少揚，你睡沙發。不是有句話說『睡沙發是男人的溫柔』嗎？小床就讓她們姊妹倆睡吧。」
夜光中照映的星雁睡姿，感覺格外的美。隨便找來的舊毯子蓋在她身上，簡直像是在羞辱她。但是她並不因此而有一絲不快，依然掛著那張寧靜的睡臉，一手撫著依偎在她身邊的菲妮。菲妮連在睡夢中，都感覺到那股幸福的感覺，揚起一抹溫暖的微笑。
「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？少揚？」希洛妮平靜的聲音傳進腦中。
「嗯。我必須這樣做。」
我不想再讓任何事情，敲碎你們現在僅有的一點幸福了……
「我不想讓她們捲入任何有關夢想者的事情了……幻想生物也好，那個狄薩爾也好，全都衝著我來就好了……我想，至少能讓她們的生活少一點波折……」
「那何不跟他們說明白再走？」
「星雁不可能放我走的……我們是相愛的，這點我很清楚。但是我不能因我的自私而讓她遭逢危險……如果在一起的兩個人分開是一種罪孽，那這個罪，就由我的自作主張來承擔就好……」
「她會傷心的……我也愛過人的，我了解那種感覺……」
「少揚，你聽說過一句話嗎？『默默的善意有時比惡意更傷人』……」
少揚沉默了一下，還是輕輕推開了大門，思想化作透明的液體，消除了摩擦面可能發出聲音的粗糙處……
「我現在只想這樣做。我想著的，只有如何才能讓她們更安全……」
踏入夜色之中，少揚拉起大衣罩住全身。
「希洛妮，之後可以告訴我妳過去的心路歷程嗎？」「可以。為什麼？」
「我好像也跟過去的妳一樣，開始『害怕自己』了。」
現代，跟過去的古代已是差很多了。
至少，沒有獨裁又無能的貴族。掌握大權的人，也不需宮殿這種俗氣的東西來顯示自己的地位。
不過，只是物質上的。
在組織架構大幅度再編過後，現在這座位於米瑪斯市區的重要政府建築當中，有著不少司職各方的人們。特殊監察部門、第23特種小隊、政府命令受理機構。它們似乎都做著不同的工作。唯一共通點只有一個：他們的領導人，效忠著大哥----馮宇麟。
「老大。所有的命令都已照您的指示發送了。」「很好。那些要動手腳的部分沒忘記吧？」
「報告。管理機械靈體的吉爾中將，已向中央提出秘密命令。」
「那就連絡在他身邊的人吧。想辦法去把這消息散布出去。」
「在秘密線路上，收到訊息。署名是『龍』。」
「龍遠啊。終於有點動搖了嗎。好，我再約時間回覆他的訊息。」
「大哥，我是雲鵑。想請您指示接下來的行動。」
「妳先待命吧。相信自己，妳現在做的可是在幫你所有的同伴。」
這一切的一切，已經逐漸掌握在我的手中了。
製造政府與機械靈體間的不信任，加深這城市中民眾對政府的疑惑，介入W.P.U的運轉系統，逐步滲透這個弊端一堆的政府……
接下來，只要能順利攏絡所有的機械靈體為我所用，就已經差不多了。
在我的操弄之下，機械靈體會背叛政府，在暗中干涉之下，拔去W.P.U所有的爪和牙。接著，再煽動逆天者本來就要進行的「決戰」，讓他們與靈御者一起陪葬，所有不該在我所想的「未來」中存在的力量，全都要消失……
世界將會在世人不知不覺中改變。在我所想的最小衝突之下，改變成我所理想的樣子……
這座不小的建築，現在已成為他的宮殿了。
而在將來，它所保護的，會不會是在暗處君臨的，世界的王者？
還有些必須考慮的因素……
「卡爾，過來一下，有些事想單獨告訴你。」
「什麼事啊，老大？你好像為它而煩心啊。」他還很少見到馮宇麟的臉上，有著那麼不確定的神情。
但是在他附耳後不到三秒，一陣驚愕的動亂，卻闖進了這個寧靜的地方。
十幾道黑影忽然衝破窗戶和門闖了進來，在辦公室中的幾名人員連反應都來不及，就迅速被黑影給吞噬。
「發生了什麼事？」
「特種小隊，緊急抗敵！把武器都拿出來！」
燈光一時間全暗了。卡爾擔任馮宇麟貼身護衛的本能，讓他迅速帶著馮宇麟衝出辦公室，直奔往中央大廳。
大廳的緊急燈光亮了起來，從天而降下的白光，在一片漆黑當中像是降下了一道聖潔。
十幾個死忠跟隨馮宇麟的人們在大廳會合了。但是他們馬上發現，前方也有一群不速之客已經聚集。
那是一群形態各異的怪異生物。有些看起來應該是人，有些卻是十足的怪物，一看就知道是生化實驗做出來的。
「警備系統在做什麼啊？為什麼會那麼快讓人攻進來……」
答，答，答。一陣冷靜的腳步聲傳來。或者說，是熟悉的腳步聲。
「那是當然啊。因為是我叫他們進來的……」
這個聲音，震撼了在場所有人的心。
只有馮宇麟沒有被驚嚇到，反而，是一副帶著憂鬱的表情。
步出黑暗的人，是聲音的主人，馮星羽。
她帶著一抹微笑，看著馮宇麟。但是眼中卻藏著數不盡的情感，在溫柔與幽怨中不斷掙扎。
「馮…馮星羽？妳這是什麼意思？妳是要背叛老大嗎？」
「背叛？你們有資格這樣說我？我是他親愛的妹妹，但是你們呢？什麼都不是啊……」
卡爾瞄到了馮宇麟的表情，那是一種似乎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「我應該早點處理的……我沒料到，妳會這麼快就……」
「哥哥……你好過分……你明明就知道，我唯一依靠的、愛的就是你……明知道這樣，你還……還想這種事情……居然預想我會違抗你，想設計除掉我……」
卡爾忍不住嚇了一跳。星羽她是怎麼知道的？明明宇麟他幾十秒前才和他講……
直視的眼神就像在斥責著他，馮宇麟仍然對著那痛苦的眼神，沒有任何一絲逃避。
「我是想過。但是我仍然知道，我的缺點仍在不斷地阻止我這樣想……那就是對親人的愛，對妳……還有對星雁的愛……」
「對我還有星雁？你根本不知道你這樣做，對我帶來了多少痛苦……我只要你愛我而已……為什麼那麼簡單的事，我卻得不到……星雁有一堆人關心著她，而我……我卻連一個人的愛都得不到！」
淚從失神的眼眶旁流下，每一滴都比血還要苦、還要痛……
「她…她怎麼了？感覺很不正常啊……」
「各位，對不起。」
馮宇麟一說這話，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。
「大哥，你說什麼啊？」「你們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，榮耀、自由、生命……來跟隨我，是因為相信我是能夠改變世界的人……但是現在，我不得不辜負你們的信任了。對不起……」
「是啊。哥哥，你不用再做什麼了……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好了，什麼都…不用做……」星羽淡淡說著，雙手的短刀已甩了出來。
「大家，請離開吧……這是我一個人的罪，你們……不用牽連進去……」
踏出兩步，卻被幾雙手強行攔住。
「大哥，你再說什麼傻話？我們跟隨你，就是要成為你的利刃，排除你眼前的一切障礙！你現在想這樣做，我們不允許！」
「聽我的話！快離開！這是我自己的錯……我是個不成熟的人，不值得你們這樣信任……」
卡爾拔出機槍，對準了前方那群怪物。「誰說你不是？我們的眼睛也不是白生的，這世上，不會再有第二個做這種事的人了！馮星羽，妳若想對他不利，就先過我這一關！」
馮星羽冷笑一聲。「你們都滾吧。接下來是我自己的事。」
那群怪物在應了一聲後就全部溜走了。右手的暗殺武器已調整完成，星羽一步步走向人群。
「我以長官的權力命令你們，快點離開！」
「不要！你不是我們的長官，是大哥！我們有義務保護大哥，不惜一切代價！」阿瑟不完整的分身能力也開始發揮，帶著反抗眼神的人轉眼中又多了幾個。
「馮星羽，有種就一個人跟我們挑！就算妳的身手再強，也很難擋我們十幾個人吧？」
「快離開！你們會被殺的！」
冷笑，刀鋒揚起。
「誰擋在我跟哥哥之間……我就殺誰！」
耳際綠光閃耀，一陣瞬間飆出的風聲，在蒼白的夜晚，奏出了名為殘酷的旋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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