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章 朝向天空的執念
生命瞬間就被懸在死亡深淵之上。沒有任何閃避的餘地，沒有一絲考慮的時間，他們唯一擁有的，只有對著前方的驚愕眼神。
發生了什麼事情？
尼歐趕忙去壓住想要向前衝過去的菲妮。因為經驗告訴他，現在外頭的是幾十個荷槍實彈的人。要是有他們不允許的動作，他也很難有把握保護全員安全。
他向少揚使了個眼色，思考著要如何用魔法或其他方法幫星雁解困。但是成霙卻一聲不吭地拉著不敢亂動的星雁退後，拉開了一段無法忽視的距離。
「最好不要做任何小動作。否則我馬上就能把她的神經電壞，零點一秒都不用。」
外頭已經走進了幾個人，用槍口對準了大家的後心。「那衣服……巫師部隊？為什麼他們會跟學姊在一起……」
「學…學姐，妳到底在做什麼，我們不是同伴嗎……」被成霙架住了雙手，星雁一邊顫抖一邊說著。
「我不是說過已經不是同伴了嗎？你們都安分點，我就不會傷你們性命。」
「成霙啊，妳離開我們是沒意見，但是怎麼反過來抓我們？這不像你啊。」尼歐把雙手舉了起來，但是搜身的人卻無法摸到他身上那些奇怪的小道具。
「不像我？你又了解我多少了，神偷先生？」
「是啊，真正了解她的人，可只有我一個啊。」
得意的笑聲，從打開的密門後方傳來。
那是一名戴著眼鏡、身穿紅金色衣服的男子。他的眼神像是被睥睨所填滿，讓人不快的傲氣在舉手投足中灑了一地，就像是剛平步青雲的青少年般。
「還真是很厲害啊。居然找到了這麼貴重的獵物，妳果然很可靠啊，霙。」
這個語氣……少揚這才想起來，好像之前有看過他。
「不要這樣叫。還有，不要沒收他們的任何東西。」
「為什麼？他們來頭可不小，不收武器的話很危險吧？」亞特蘭繞到星雁背後，用奇異的手銬反銬住她的雙手。少揚和尼歐也都被銬住了雙手，唯獨菲妮被套上一件奇怪的大衣。少揚心中有數，那應該是干擾機械運作的東西。
「我只說會捕獲他們，沒有說要把他們的東西全交給你。」成霙淡淡說著，眼神似乎不想正視亞特蘭。
「啊，好啦……我答應就是了。這種小事，我也是很好商量的，是不是？」
「我不懂，成霙為什麼要幫助你？你根本沒這資格吧，只是……」少揚還沒說完，一陣刺激就從手銬竄上，硬生生打斷他的言語。
「幫助？你是說她是我的助手嗎？不是啊……」亞特蘭停止對手銬的感應命令，對著少揚囂張地奸笑，一隻手蛇般撫上成霙的臉。
「她是我的女人。」
猛力一勾，亞特蘭毫不顧忌地吻上成霙的唇。
這舉動讓大家都在凝視中靜止了。尼歐擺出一副錯愕的表情，還聽到四周傳來一點巫師隊員的竊語，但成霙那生人勿近的氣勢卻完全沒有發揮，全身沒有些微的反抗，只有右手在看不見的角落緩緩握緊，眼中是一片沒有情緒的死灰色。
「她所有的一切……都是屬於我的。所有的一切，都只能讓我支配……」成霙雖然推開了他，但仍然不發一語地站在旁邊，對亞特蘭的狂妄行為絲毫沒有反應，就像是被螻蟻悠閒踏過的雕像。
「還請各位跟我走一趟吧。不會虧待你們的，因為你們可是我很重要的貢品呢。哈哈……」亞特蘭走近少揚，挑釁似的瞪了一眼，隨後又朝著密門揚長而去，得意的笑聲將腳步聲完全掩蓋。
「少揚，現在你想怎麼做？要是想逃出去，我可以允許你動用一點我的力量。」希洛妮的聲音傳進腦海之中，那是巫師部隊的人接收不到的頻率。
「不，這就不用了。」「為什麼？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妙嗎？」
少揚看著成霙，眼神中沒有平時的退縮，而是帶著想衝破心扉的堅持。
在她毫無表情的外表下，只有眼神，是通往她心扉的唯一窗口。
她看著亞特蘭離去的眼神，只有滿滿的恨意，一種難以宣洩、滲入每一根骨髓中的恨意……
「我想去理解，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。」
不管建築的科技多麼進步，有一種房間，卻似乎是永遠不變的。
囚禁靈魂的牢房，不管是木頭柵欄還是水泥封牆，都只有讓人絕望的本質。
「喂喂……姐姐，我們會被關到什麼時候啊……」菲妮在自己的小手臂上抓著癢說道。這件衣服讓她感到渾身不自在，但是又完全脫不下來。
「誰知道呢。但是他們給的食物還真不錯呢，要是一般坐牢的也能天天吃這麼好的，我想大家都會想多蹲個幾年。」尼歐躺在牢房內，自在地做著飯後的伸展操，除了擴胸等動作做不出來。
星雁看著雙手的束縛，感覺快樂的心情也一起被鎖了大半。自從被關進來後，她就一直鬱鬱寡歡的樣子，顯然還沒從早上的衝擊中恢復。
「學姊她……為什麼會做這種事呢……」
「星雁啊，這樣煩惱的話，乾脆出去找她理論如何？」
尼歐的話讓星雁吃了一驚。「出…出去？」
「當然啊，不然我剛才叫你們吃飽喝足幹嘛？這樣才有體力辦事啊。雖然我的寶貝們被收了，但是我有在體內放追蹤器，現在我們的所有東西……都在對面那個箱子中！」
尼歐伸出雙手，開始仔細研究起這個手銬的構造。「我藏在體內的奈米機械不多，但是要破壞手銬和牢房的鎖應該是沒問題。我們就趕快逃出去，狠狠扁成霙一頓如何？」
「我探查的結果……這裡好像是一架飛機內部……」菲妮安娜眼前閃著訊息，正用還有的功能感應周圍狀況。
去見她……是啊，我也很想知道，要跟她全部問個清楚……
「好吧，我們就出去。但是我不會先攻擊她，至少要讓她將這一切講清楚…」
但是他們的談話聲還未複雜起來，就被一道清楚的聲音壓住了。
「如果你們想出去的話，不用這麼麻煩。」
腳步聲從外頭的長廊，緩緩傳來空洞的回音。「啊，有人在往這裡逼近……」
尼歐拍了下菲妮的頭，一副調侃的樣子。「比耳朵還不敏感的靈子雷達就關掉吧。不然很快會肚子餓的喔。」
菲妮正生氣地作勢要打尼歐，剛才那陣聲音的主人，已經到了牢房的門前。
是成霙。
她冷冷盯著房內每一個人，按動了手上的小開關。銬在大家手上的重手銬應聲打開，像是失去能力的喪家犬般，失意地落在地上。
她將兩個小東西拋在牢房地上，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。「牢房鑰匙和對面那箱子的開鎖器。」
星雁的臉上頓時又充滿笑容，挺起了重獲活力的雙腳。
「妳……妳果然還是我們的同伴對吧，學姊？早上那樣是不是演戲，然後再跟我們裡應外合……」
「不要搞錯了，你們。我已經說過不會跟你們在一起，當然現在也一樣。我給你們鑰匙，是叫你們快滾，不是要你們跟我去搞動亂的。」
「叫我們離開？那一開始幹嘛還大費周章抓我們進來？」尼歐笑著說道。
「你們只是要送給天上那些人的『貢品』而已。立下這種程度的功勞才能得到機會，但是只要拿到這門票就夠了。今天飛機的『裝貨』作業已完成了，第二天只要人進去就會起飛。等他們發現人跑了，也要到進入天域的空港以後。」
少揚很快就聽懂了，但是還是忍不住要問道：「但是妳為什麼要幫那個傢伙？他說那些奇怪的話是怎麼回事？他是不是威脅妳？」
「這跟你無關吧，邢少揚。我為了達到想要的目的，要犧牲任何東西我都不會眨一下眼的。」
站到欄杆前，少揚認真地面對成霙冷漠的眼神。
「我現在還是不懂，到底是什麼能讓妳如此執著，學姐？我不懂妳是為何離開我們？更不懂妳為何那麼簡單就願意犧牲快樂、犧牲友誼，甚至犧牲自己？」
面對一連串的逼問，成霙只是用冷冷的一笑，撥開所有壓迫的情緒。「要我講嗎……也可以。」
「我活在世界上唯一想做的事……就是把我痛恨的，把天上那些可恨的天域，親手完全破壞掉。」
「我恨它們，因為它們只不過是一群腐敗的人追求權力的產物，但是就因為這些，我的人生就這樣四分五裂。所以我無法忘記心頭的那種恨，不管我的生命中還會擁有什麼，只要不能親手把那些東西破壞，我活著等於白活！」
「那妳為什麼不留在逆天者中……」「當然是因為我已經受不了了。他們只是畏畏縮縮，永遠跟政府在玩著旁敲側擊的小把戲，我連他們最後會對政府怎麼做都已不抱有期望了。我要用直截了當的方式到天域去，直接去了結我對它們的恨意！」
空氣傳遞著她平靜的話語，卻被隱含的強烈情緒暗示，身不由己地激動起來。
「我的話說完了。現在是晚上九點，你們最好在早上之前就消失。」
「是是，因為不會送早餐對不對？妳還真貼心呢。」尼歐笑道。
成霙冷哼了一聲，再度踏離柵欄恩准的光芒範圍，踏著空洞的腳步，跫音與徘徊的回響逐漸混合在一起，模糊了她與大家的距離。
少揚在聽覺中想像著她離去的背影，再度坐回牢房之中，看著菲妮安娜吃力地將那件古怪的大衣脫下。
「現在怎麼辦？少揚？」星雁問道，撿起地上那枝精工的純鈦鑰匙。
「雖然可以出去了……但是這樣，不是就默認了學姊的離開嗎？而且就算是到了天域……」
「我也有同感。憑成霙一個人，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把天域破壞的。她這樣子是去送死。」
「就這樣走了的話，我會對學姊放心不下的……」星雁的話點醒了少揚內心的想法。是啊，就算她說話說得那麼絕，我還是會在意她的狀況……
現在的她，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？
「既然這樣，我們就跟著一起上去怎樣？搭免費的飛機，也是件很爽的事啊。」尼歐笑著說，自在揮動著雙手，靠著牆坐了下來。
「嗯，就這麼定吧。」
房內，一盞昏黃的燈光，在寂冷的黑之中燃燒微弱的溫暖。
躺坐在床上的，是獨自面對陰暗天花板的成霙。雙眼看著前方的那一片黑，任何一點都沒有獲得她視焦的垂青，只是冷冷地看著這空間、這世界，就像一朵孤挺於世的冷傲薔薇。
孤獨嗎……這種情緒，我早就沒有了。
因為，我一直都是孤獨的。從我「成霙」這人誕生以來……
當初，我生存是為了復仇。身邊的家人都是假仁假義，我在他們的注視之中，自己一個人活下去。
後來，我所做的一切，也只是要解除心中的恨而已。
我活著，與很多人一起走過，相遇過。但是……他們都只是我人生道路上擦肩而過的行人罷了。
我不想與人走著同一條人生道路。
現在的道路，鋪滿了無數銳石，荊棘在身旁嘲笑我的無能；我的血是它們掠奪的戰利，我的淚是它們得意的收集……但是我不會屈服，再多的痛苦，我都會忍給你們看。
我是我，要恨什麼是我的自由，要犧牲什麼也是我的自由……
「怎麼？幹嘛一副憂鬱的樣子，在想我啊？」亞特蘭忽然開了門大步走進來，眼神中絲毫沒有一絲尊重。
「你說，明天就會將我送到『阿波羅』，對吧？」
亞特蘭坐到成霙旁邊，一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聲答話。「當然。那邊的人只有幾十個，尤其是作戰指揮室防備更是鬆散，妳可以盡情殺那些草包來祭旗……至於巫王嘛，他可就麻煩了，需不需要我弄些手段幫妳一把？」
嘴中這樣說，心裡卻在想：反正妳也不太可能殺掉巫王。但是到最後，一定會兩敗俱傷，而之後的「善後」和功績，全都會攬進我的手裡……巫王啊，你一定想不到，對你拍馬屁的人會暗捅你一刀……
「不需要你多管閒事。只要送我到天域，就沒你的事了。」
亞特蘭忽然勾住了她的肩，一雙手不安分地撫著成霙的手臂。
「你又要幹什麼？」成霙冷冷說道，但旁邊的亞特蘭，眼神卻是說不出的淫穢，目光像伸出了手般在摸著眼前美人的臉。
「妳還是一樣漂亮呢。以前在學校跟在羅素身邊，我就覺得妳配他太浪費了。直到現在還是一樣……妳對人那麼冷淡，我告訴妳，有些男人就是喜歡這一套……」
成霙沒有反抗，只是靜靜望著前方。「你應該知道，這跟我們的交易不一樣。」
然而一隻燥熱的手，已撫上她冰冷的臉頰。「不不，這跟我們說的沒有出入。妳不是說，這是妳一輩子最大的目標？那為了這目標奉獻出自己的一切，也不過分吧？啊，對了，不要想說用我當人質來威脅喔，那些部下是沒問題，但巫王眼中我不過是隻螻蟻，他絕對會在妳到天空前把我跟妳一起炸掉……幾發飛彈買斷妳的生命，不值吧？我是唯一能讓妳用最簡單方式達成目標的人，妳要怎麼做呢？」
她的心也沉默了下來，任由亞特蘭吻上自己。
冷漠的眼神看著微弱光芒渲染的黑暗，也看著夜晚死寂的蒼穹。
什麼在這雙眼中，是重要的？是人？是世界？甚至是自己的人生？
那雙眼瞳靜靜地闔上，身上的觸覺也全都放棄感知，任由自己淹沒在另一股狂妄的黑暗之中……
「錯覺……那些都是錯覺而已……」
「逃避是弱者的行為啊。為什麼不肯去面對呢？」
瑟縮在被窩中，那一席溫暖根本解不了心中恐懼的寒冷。
「我才沒有……我信任哥哥，他是疼愛我的，他會照顧我、給我溫暖……」
「那妳之前的那種感覺是什麼？他心裡想的，跟妳認為的會完全一樣嗎？」
「我不管。我是世上最了解哥哥的人，若他想的比我多，也是因為他比我聰明，值得我去為他付出……」
「心的距離這種東西，是相對的啊。妳看來或許很近，但是他眼中或許……」
「不要再說哥哥的壞話了！我相信自己相信的就夠了！閉嘴！」
但是在內心吶喊的背後，卻無法忘記那股作祟的恐懼：那股不知何時就存在的，在不斷忽視、懷疑、否定之中飄流的那份恐懼……
我到底怎麼了？我自己到底在想著什麼？
另一個人影出現在心中。他自黑暗來，卻似乎融於黑暗。
「迷惘於自己嗎？」「不是的！…」
「害怕一無所有嗎？」「不是！…」
「這一切，都是世上最折磨人的痛苦……但是，人有力量去改變這一切啊……面對那恐懼的根源，用決心去將那一切的源始一刀兩斷……」
「滾開！」
在人影消失之時，她又再度置身孤獨的寒冷之中……
「不要……不要……」
外頭傳來深沉巨大的聲音。這，是旅途開始的送行鐘聲。
「嗯啊……喂，菲妮，起床囉。不然等一下妳可會被嚇到的。」尼歐深了個懶腰，一手輕輕搖著身旁熟睡的菲妮安娜。
「嗯……」菲妮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，但突然像是見到寶似地睜大了眼。
「啊！高出力引擎接近！不規則熱源進入點火狀態，盡速展開防護……」
尼歐輕敲了她一下頭。「睡昏頭啦，菲妮。清醒一點！」
房外的微微震動漸漸傳來，即使看不到外面情況，也知道飛機已經進入起飛程序。
大家都謹慎地坐在地板上，心情也跟著引擎，一起倒數著離開地面的時刻。
「所有艙門關閉！系統啟動完成！」
「靈子浮空系統正常。起飛！」
「離地10…20…30…」
在晃動中，空間彷彿在引力與昇力拉扯之下游移，那種彷彿飄移的感覺……他們知道，自己已經離開了大地的束縛，帶著人們自古以來對天空的嚮往，航向那曾滿懷夢想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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