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想天空

第八十章 混亂‧覺醒

        不寧靜的夜晚，已被淡橙色的曙光驅趕，化作千萬隻暗蝠飛回屬於牠們的洞穴。
        然而醒來的人並沒有悠閒的時間。因為眼前面對的，還是一個不寧靜的早晨。
        「在此地的所有逆天者成員注意！現在在這個『瑞亞』市區中，還有約一百名成員的下落不明。雖然市區中還有很多祕密躲藏地點，但是不能讓他們一直待在政府軍盤據區。因此我們將要發動遊擊式的攻擊，製造空檔讓成員能順利逃脫！非戰鬥人員請先迴避！」
        「菲妮，妳還是先待在裡面吧。我們去去就回來。」星雁摸了摸菲妮的頭，還擦掉了她眼角的淚光。
        「你們的人好像還是提防著我啊。也罷，我就躲在後邊，等到危急時我再出來幫一把就行了吧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全部戰鬥人員就定位！在十秒後依小隊編制行動！」語音說畢，柳平真背起了自己的重機槍。
        「好！讓他們知道在別人地盤搗亂會有什麼後果！」

        戰鬥，又再度瀰漫在大街小巷。
        早已不是警告廣播或是緊急報導所能應付的小事，毫無關聯的市民們早將門窗鎖得死死的，各個都繭居在稍微和平的屋內。
        雖然逆天者們都被叮嚀過絕不可波及無辜，但是只要戰爭在一定距離內，恐懼就會無介質地，傳播到所有人心中。
        究竟是發生什麼事呢？平凡人無法理解，只感覺到最本質的恐懼而已。
        游擊戰的目的在於擾亂，不管是單人還是合作行動，都沒有在棋盤式街道上造成巨大傷害。混在混亂之中，先前被困的成員也開始撤離了。
        幾名逆天者拿著武器，正準備掩護藏身公寓中的同伴離開。但是才剛奔至走廊，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們凍住了腳步。
        門在燈光中兀自搖晃著，彷彿想掩蓋住它身後的景況。在房內的人早已倒下，頸間一道整齊的刀傷割斷動脈及神經，準確切斷了生命的連接。
        他們還沒想到該怎麼做，死亡的危機就已逼近。
        一道人影凌駕在動態視覺的捕捉之上，須臾就竄進了他們中間。在轉身的瞬間，一道銀光在空間中揚起。
        非為狂草非為瘦金，不屬於任何一派的鐵畫銀勾卻臨摹下了判官的命帖，在人群中揮起奪命的起手式。三人的頸部被刀劃過的軌道穿越，沒有割下一絲多餘的血肉，最高密度的生命隨著豔紅飆出。
        其他兩人抽起武器，在千鈞一髮之際，置身戰場的諸多經驗救回一命。轉瞬間就退開了好幾步----能看見敵手的距離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他們看到的，也只有死亡女神甩下的幾絲倩影。
        「『騎士』嗎？但是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手中短刀猛然一揚，在襲來的幾聲槍響中鑽進彈道的空隙，一發袖中飛出的子彈貫穿了對手的頭顱。另一人正揚起靈子劍砍下，又是綠光一閃，馮星羽的身軀已依偎至懷裡----帶著手中尖銳的刀刃。
        女殺手的投懷，算不算是男人最後的艷福呢？
        短刀抽出，熟練的動作帶走了最後一縷反抗的生息。
        沒有因這裡逝去的數人感到一絲猶豫，馮星羽收起刀刃，又再度尋找下一名獵殺的對象。
        姐姐，妳也在這邊嗎？
        我很想見妳。
        快點見到妳，把我對妳的、哥哥對妳的所有心情……全都一次做個了斷。
        這樣，哥哥也會高興，我幫他排除了障礙吧……
        你會高興的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 流彈從街角的另一邊穿過，意圖對另一端躲著的敵人進行攻擊，但卻完全無法達到效果。
        「這群人也真是的，簡直笨得可以，擺明在當活靶子。雖然擠了那麼多人也讓我們很頭痛啦……」柳平真蹲在少揚身後，趁機給機槍換上彈匣。
        「這麼多人的話，也很難讓他們分散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若是成霙在的話，應該會直接衝過去把他們的陣形打散吧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說起來啊，成霙大姊她為什麼會離開啊？我不太理解啊……要是艾薩羅亞聽到消息鐵定會嚇傻的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我也不知道啊，別在這時問我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忽然間，天空閃起一陣怪異的紫紅色，卻不像夕陽光輝那般柔和。它忽明忽滅，不斷移動方向，然後突然之間，那團紅色快速聚形，像是一道光柱向著底下的市區傾洩而下。   
        那團紅色在大街之中淡化，但是卻將空間化為河流一般，無數的散碎紅點在街道中快速穿流，就彷彿是蝗蟲過境一般。
        轉角的慘叫讓少揚等人大吃一驚，而接下來看到的景象，更令他們嚇到說不出話來。
        無數的紫紅色在聚集的士兵周圍環繞，染上他們的頭盔、槍枝和衣服，就像孩子惡作劇時灑下的顏料。但是那些顏色卻像萬蟲蠢動般，將不少士兵完全包圍起來。待顏色消失之時，所有的軀體中物質都被掠奪一空，只剩下一些無法目視的有機物質。
        「很好……再亂一點吧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一句話傳進少揚等人耳中，但是，那到底是誰的聲音？
        只有柳平真看著眼前士兵逃竄、紫紅滿街的景象，臉色愈發凝重起來。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？」「該死，為什麼這傢伙來搗亂……幻想生物，『亂紅』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幻想生物？
        「你們果然知道啊。」尼歐的身形從牆中鑽了出來，雙手已拿出干擾用的小機械。「你們沒有辦法說服它吧。形體能分散到那麼散亂境界的幻想生物，用抽取生物體內有機物來當自己的能源……重要的是，靈子波動越雜亂它就愈喜歡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一團紅粉已在他們眼前聚集，星雁精確地發動護盾，將大家都保護在範圍內。
        「通報所有隊員！緊急情況，所有人立刻分散！重複一遍，快點分散！」
        「該死的，為什麼在這時候攻擊我們……」柳平真滿臉怒氣，抬起槍就往滿天紫紅掃射，但是完全傷不到它的本體，只是將顏色打散而已。一陣流動，許多紅粉化作錐狀撞向星雁的護盾，用緩慢的速度一寸寸鑽過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可惡！大家先撤吧！」
        護盾已被衝破，街道上的眾人都在襲擊中快速散開，拼命躲著這群有生命的未知物體。
        「哈哈哈……很好，再亂一點啊！我最喜歡這樣……有讓我大鬧一場的價值啊！哈哈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這是什麼……」馮宇麟看著眼前的視覺影像，目光中說不出的驚駭。
        「老大！請給予指示！有三個人已被攻擊了！」
        沒有想過。我從來沒有想過、面對過的東西……
        這到底是什麼？我該如何去應對？
        星羽也在暗巷中被一群紅粉追逐著，嘗試對它發動攻擊，但是刀砍或是槍擊，都看不到很明顯的效果。
        「可惡！這些東西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星羽！快逃！先回我這邊來！」聽見哥哥的命令，她不甘心地發動耳環的力量，迅速離開了敵人的追趕範圍。
        這座城市已變樣了。逃竄的人們、崩毀的建築、破碎的玻璃，唯一還穩定的，只有那陣散發至人們腦中的，奇異生命的狂笑……

        可惡……我到底在哪裡？
        在敵方無差別的胡亂攻擊下，緊跟著的大家還是走散了。更糟糕的是，我不知為什麼跑到這棟大樓中。
        只感覺在逃跑過程中，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腦內響起。
        快來我這。
        無法去思考它來自何方，也沒時間去分辨到底是誰在向我說話。
        人在逃竄的過程中，只要聽到了一點指引，就能改變他所前進的方向了吧。
        現在大家在哪裡？星雁、尼歐、平真……
        還有，在我眼前出現的模糊光景，又是什麼？
        雙腳像被傀儡線操縱似的，無意識地走到了一扇門前。
        很平凡的門。沒有裝飾沒有文字，只是一扇門而已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，心中卻不自覺有一股想打開的衝動。
        好像，在門的另一邊，有我長久追求的某樣東西。
        是什麼？在門的另一邊，到底是福還是禍？是生還是死？
        「來吧。」
        手輕輕轉開門把，推開門。一陣蒼白的光在眼前湧現-----------

        啊。
        這地方……我……
        一間稍嫌小的房間。四周是淨白如雪的牆壁，許多蒼翠的綠枝自然地長在牆上，將人造的牆變成一片平面的茂林。
        而在唯美的綠當中，有著一扇小窗，從窗外引進了明亮但不眩目的白光。
        一口吸進清爽的空氣，獨特的氣息鑽進腦神經，讓所有的精神浸在一片溫暖的寧靜當中。
        這地方……我在夢裡見過……
        但是我不是在做夢……
        那麼，應該還有的東西是……
        轉身看向另一邊，他看到了。
        在綠枝交織而成的平面上，一名女子睡在上面，與這房間一樣融合在寧靜當中。她有著一頭雪白的長髮，但襯在她的清麗臉龐旁邊，卻讓人無法聯想到一點點的蒼老。一身整齊的連衣裙，如錦一般躺在綠枝的溫柔中，就像是一位異境中的仙靈。
        這人……我見過的……
        她在我的夢中……呼喚我……
        正在注視之時，那名女孩的雙眼，靜靜張開。
        歡迎你，邢少揚。
        心靈感應？妳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？
        「我已等你很久了。從之前，一直到現在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在我的夢中呼喚我的，是妳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是的。」
        一陣沉默。整個空間彷彿陷入了靜寂，隔開了外面所有的紛擾。
        「妳……是誰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用你應該知道的名稱說吧，我是『夢想者』。」
        夢想者。這個名詞衝擊了少揚的心，很多之前所聽到的事情，全都快速在腦內交替出現。
        「但是我這個樣子很可笑吧。我其實很虛弱的，但我無法讓自己的身體跟正常人一樣活動……我的能力做不到這些。」白髮女子一邊將話語傳進少揚腦內一邊站起，但才沾地的雙腳卻有些不穩，就像學步中的嬰兒一樣。
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中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雖然對你很抱歉，但是我還是直說吧。我跟你，算是『靈魂上的雙胞胎』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雙胞胎？」「是的。生物的靈魂，是由靈子之間藉由極強又極複雜的鍵結合成的。因為組成方式太過複雜，任何的力量都無法改變構成，也讓每人的靈魂都不一樣----就算是複製人的靈魂也是。但是在幾億人中，你的靈魂與我的極為相似，所以我能藉由想像與你的精神或夢境相通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這樣嗎……」少揚很驚訝自己居然一點都不生氣。十年以來，他一直因為這個怪異夢境而感到困擾。夢到接下來面對的敵人、夢到奇異的呼喚，甚至是在昏迷時感覺的力量，以及自己真的有的未知力量……好像所有疑問都有了出口。被煩惱了十年，自己卻連一句抱怨的話都不想說。
        「我那個奇怪的力量……是妳的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可以說是。我與你的靈魂有所連接，在遇到危險時我就會感覺到，想辦法援助你……但是後來，你好像也知道一點主動要求跟我連接的方法了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想到自己之前因為一時衝動，拼命去催動、索求那股力量的樣子，少揚就感覺有點後悔。
        「現在我們已經見面了，我就能夠與你的靈魂共鳴，讓你能暫時擁有我的夢想能力……」白髮女子說著，將手輕輕抬起，往少揚的手伸了過去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等等。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妳啊，現在是要做什麼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有些立即性的問題需要解決吧。外頭那個『幻想生物』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她這一說，少揚剛才在煩惱的其他問題，又再度回到腦海之中。
        大家都逃開了吧？星雁她呢？是不是平安無事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那麼，我該做什麼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先呼喚一次我的名字吧……你應該已想到了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的確，那名字已漸漸在腦中浮現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希洛妮（Sironee）。」

        紅，到處都是鮮豔的紅。
        一抹紅，可以是山脈映出的晚霞；一地紅，可以是鳳凰花落下的離情依依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滿城的紅，此刻卻像是焚城的天火，襯托著暴君的狂傲，和無數生靈的垂死掙扎。
        亂紅的視覺，捕捉到那些被它破壞的建物，或是那些正與它負隅頑抗的人類。
        「愚蠢啊！哈哈……真的快活啊，好幾年沒這樣了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一陣強大的氣息，忽然闖進它的感官範圍內。
        在一棟不起眼的大樓樓頂，邢少揚正在周遭的紅色煙霧中站著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眼神，銳利地注視著那漫天紅塵中的其中一點。
        那正是與亂紅視覺交疊之處。
        「這……你是誰啊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夢之守則第二條：夢想者創造的生物，須與夢想者遵守相同規則；不服從者，其餘夢想者將予以消滅。」邢少揚念著這段文字，與腦中希洛妮傳過來的話相同。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？你是夢想者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第一條：夢想者不得以個人思維，進行足以影響世界運行之行為！」
        無數的紅從四面八方化作血箭，在天空形成洶湧暴雨朝著少揚轟下。但不需咒文轉化的靈子流動瞬間籠罩整區建築，冰結的風流將所有紅箭全部打散。同時，少揚朝空無一物的空間伸出了左手。
        他手邊的空間忽然扭曲，失去了手腕之前的存在；在他手收回時，已經握住一把與自己平常用的截然不同的槍。
        「亂紅，你違背守則，必須消滅！」
        振起的氣流將少揚的身體拋向天空，槍口瞄準意識集中的地點，一陣複合所有魔法的衝擊在子彈加速下貫穿紅煙，破壞了亂紅暫時構成的視覺。
        「啊……你敢動手？我宰了你！」
        在方圓近百公尺的範圍內，一陣靈子能量將四周的光影曲折，讓少揚和亂紅都遮蔽在外人看不見的屏幕中。紅色分子在空中又在聚合成許多小個體，向著空中的少揚一擁而上，與光魔法造成的障壁激烈衝撞。
        「這力量……真的是我的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是的，這就是夢想者的力量。請用它，消滅危害世界的生物吧。」「當然！」
        又是一陣奇異的靈子流，在少揚身邊的空間忽然出現上百個空間扭曲點，一陣光華閃耀，眾多發動的雷擊織成一幕霞光，向散佈天空的紅點灑下誅神般的暴雷。亂紅在強大衝擊下被衝散，形體已經受了許多小傷。
        一陣狂怒，紅沙化成一陣血紅的瀑布包圍少揚，意圖將他困在中央。掃射的光雷魔法無法衝破包圍，少揚感到四周都是鋪天蓋地的紅，冰結空氣的防護已快要被鑽破……
        天空中又是數點空間扭曲，從外部襲來的魔法擦過亂紅的意識構成點，將它外部成形的利刃衝散。同時少揚的雙手又伸進未知空間中，拔出兩把被未知技術改造而增幅強大靈子能量，正閃出微光的靈子劍。
        劍影縱橫，紅沙層被意念猛烈強化的劍壓斬開。少揚踏著風壓站在一座高塔上，一手換下了劍，正驅動高溫膨脹亂紅聚集點的空氣，打散它所有成形的意識和攻擊。
        「居然能把魔法送到那麼遠的空間……」「只要想得準確就可以。靈子真正的領域就是這樣，很多以為辦不到的事情都能做到。」
        屢次的受創已讓亂紅變成負傷的狂獸，它封閉起所有的思考，將意識全部轉化成攻擊的想法，頓時間天空已被染上淡紅色，徘徊的光影像是邪神般，在做著滅世前的奸笑。
        「沒辦法了……該做個了結了……」少揚閉上眼睛，開始集中意念驅動周圍的靈子。
        在紅霞的周圍，經過空間轉移的魔力波動緩慢浮現，就如不可抗拒的時間緩流般漸漸將亂紅周圍的空間封鎖。混雜光影的風壓慢慢增強，直到亂紅發覺之時，它已被強大壓力漸漸壓縮，連自己的一小部分都鑽不出去。
        不斷掙扎、盡力抵抗，但是所有的反抗手段，都被強大的靈子凝結空氣擋回，只見自己的存在愈來愈清晰，形體被壓縮成一顆小球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等…等一下！我錯了！請饒過我這一次！真的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沒有回答。只有兩個槍口，深邃如鷹眼般注視著它的形體所在。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，必須自己制裁自己。」
        扳機扣下，衝破混沌的輝光貫穿球體，強大的衝擊與否定對方生命的意念，在接觸之處爆開……
        靈子礦石在蔚藍的天中蒸發，帶走了這片天空不該存在的紅。 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？到底發生啥事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剛才那妖怪呢？不見了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少揚站在樓頂，在曲折光影的靈子幕中，注視著底下回歸平靜的一切。
        心臟還在激烈跳動著。他大口大口喘著氣，剛才發生的那些事情彷彿還像夢一般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都不是夢。這些都是真實的……
        將想像的化作現實……多少有了點那種感覺了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，剛才希洛妮的話，還是在心中揮之不去。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必須自己制裁自己……」

註---瑞亞（Rhea）：希臘神話中十二位泰坦巨人之一。宙斯和希拉等神祇的母親。    
        亂紅：歐陽脩蝶戀花：「亂紅飛過秋千去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