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 決死
天空，沉默著。
荒涼的地表，有的只是死寂堆成的廢墟。一切的平靜，都帶著令人不安的寒意。
一聲轟鳴巨響，眩目的閃光從烏雲直衝向地面，電壓以地面的一點為中心向四周散開，閃電宛如霸王散發的傲氣，在摧殘著所有想反抗的靈魂。
一個已經傷痕累累的靈魂。
「可……惡……」胸口發出機器異常運作的聲響，汪正祈早已無力再站起，但是那雙堅定的眼神依然燃燒著，直直瞪向眼前那形體不明的惡魔。
身體的血肉已經無法再承受心中未滅的戰鬥意志，生命的殘燭在狂傲的風中搖曳著，連還能燃燒多久都無法了解。只要雷異再一擊，他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。
面對這樣強的力量，求一死，是不是比求生容易多了呢？
「我不能死……殺了你之前，我不能……」
雷光又再度閃動逼近，眼前擴散的光芒吞噬視線，敲起了即將聽到的喪鐘……
那一瞬間，前方的碎石忽然升起成一根石柱，將正前方的閃電隔開，電壓在正祈身旁高速穿過，震起了近乎沸騰的空氣。他睜開眼睛，一抹披著灰色大衣的人影就在身旁。
「又有人來陪你玩囉，叫雷異的傢伙……」尼歐冷笑道，雙手散出無數的奈米機械，周圍的瓦礫中立刻升起數十根尖銳的石柱，在尼歐右手握著的奇異黑石甩動下，如上弦之箭一般湧向雷異，雖然都沒有擊中本體，但雷異卻已開始閃避。
「你……」正祈剛想說話，一隻柔和的手已放在他嘴前。「不要說話了，你傷得很重，快躺下。」
星雁在正祈前方架構起數層靈子護盾，焦急激起的靈子流化為生命之息想修補起鮮血淋漓的身體，但是正祈的身體卻像不知何處破了洞的氣球般，讓星雁感到一股絕望的無力感。
「先別救我……去把它殺掉……我再怎麼樣都要親眼看到它死……墜入地獄被迪希米亞制裁……」終於回復了一點生命力，正祈拼命向滿臉焦慮的星雁吐露自己的意志，自己想證明活過的意志……
「星雁，去幫忙掩護吧。」成霙在衝過星雁身邊時拋下一句話，右手俐落地啟動了長槍的機關，帶著高熱的鎖鏈化為猛噬的長蛇甩向雷電交加的裂縫，將雷異周圍的空間急速縮小。猛力一躍，成霙從高起的石堆上攻向敵人，槍尖的鋒芒散發急速升高的戰意。明顯的目標讓雷異的形體化為現實迎擊，兩者衝突的瞬間，電光狂亂地向四周擴散。
邢少揚抓準了時機，將魔法灌注在靈子劍上擋開眼前掃過的電壓，槍上閃起白色的魔法文，數道光魔法疾衝向雷異露出的形體。光線貫穿雷異的瞬間，暴雷卻又從雷異四周擴散，硬生生把成霙強烈的攻勢逼退。本體似乎沒有受重傷，雷異又再度以模糊的形體快速移動，動作像是掠食者想尋找獵物不注意的空檔。
「少揚，退後！把攻擊範圍擴大，我來造陷阱！」耳邊一個微小機器傳來尼歐的聲音，但他人卻不知何時鑽到瓦礫堆中了。少揚示意要成霙後退，自己運起魔法讓幻影劍在空中成形，如降雨般散射向地面，幾陣抵擋的電光讓少揚看清了敵人所在，四周橫掃的閃電依然猛烈，但星雁的護壁減輕了大家不少閃避的壓力。
雷異被不斷降下的小魔法弄得煩躁起來，發出刺耳的怪聲。此時，它身旁的瓦礫堆突然變成泥沼一樣，尼歐冷不防從中躍了出來，從接近到難以置信的距離揮起拳頭就要打下。
這舉動讓少揚等人嚇了一大跳。用他的肉身和雷異相搏，完全就是以卵擊石……但要救援卻已來不及了，電光一閃，尼歐的拳已撞上睥睨的鋼鐵身軀，登時整隻手臂啪的一聲，破得粉碎。
星雁忍不住要驚呼出來。但人的手怎麼可能破成細薄的碎片？仔細一看，那隻手臂竟是像氣球一般的東西，撞擊的瞬間已經將內部不知名的藥劑灑在雷異身上。
「哼哼……還是有神經系統的嘛。」尼歐看著動作有點慢下來的雷異奸笑著，俐落的一翻，真正的手臂從大衣中伸了出來，甩出一條植物觸鬚綁住雷異的形體。「快點，趁現在！用我剛才說的方法，星雁！」
星雁愣了一瞬，揚起雙手的刀，在雷異的左右兩側都造了一道靈子護壁，同時奮力向前衝去。雷異來不及打破護壁，上方又有成霙的鎖鏈掃盪，只能一頭迎上砍來的雙刀。接上護盾的刀鋒奮力擋住了前方蠻橫的撞擊，星雁雙腳奮力穩住自己的身軀，直到少揚等人趕到的瞬間。
就是現在。方才限制敵人移動空間的護壁頓時消失，成霙和少揚同時從兩側攻向雷異露出的本體，長槍發出激昂的怒吼，在鎖鏈的焰蛇幫助下化作眩目的長虹，貫穿了堅如鋼鐵的身軀。少揚灌注了疾電和烈焰的靈子劍也刺入敵人的正中間。這一霎，四周靜止了下來。
「殺掉了嗎……」少揚暗想著，握劍的力道鬆了下來。但下一瞬間，這錯誤的判斷卻再度將他們拖入險境。
雷異發出尖銳刺耳的狂吼，暴雷再度如無首群龍般降下，瘋狂轟擊著周圍的地盤，地面詭異地震動著，大家所站的地平面忽然向後方傾斜，向著有十幾公尺深的地下……
「什麼？地下居然還有這麼深的建築？」尼歐急忙用動物爪上的吸盤抓住快速傾斜的地盤，但少揚那邊根本來不及應對，方才僵持的攻擊態勢讓他們和雷異一同朝著斜坡底下快速滑落。
「快離開！抓住這個！」尼歐放出數條細繩甩向眾人，但只有成霙用長槍鉤住一條，穩住了下滑的態勢，星雁卻無法逃開強大的地心引力，所有的力量只能用來抵擋眼前雷異的張牙舞爪……
少揚眼見星雁就要摔下地面，情急之下一把抽出了方才刺入敵人體內的劍，全身激昂的情緒沸騰了每一條肌肉，奮力朝著星雁和敵人的交鋒處撞了過去。星雁被突然的猛力撞得重心偏離，雙腳站不住起伏不平的地面，狼狽地滾下斜坡。但她絲毫沒感覺到手臂的擦傷，因為狂怒地滾下斜坡的異獸，已牢牢將她最關心的人壓在朦朧的身軀下，如靈魂之牢般壓制著奮力抵擋的少揚。
「去死……去死！」在散射交織的電光中，少揚感覺到了模糊的聲音。那是雷異的意念，完全沒有一絲平靜，狂亂的精神似要將周圍的一切全都毀滅殆盡。少揚感覺上頭的壓力越來越大，魔法根本擋不住狂妄的電流鑽進他每一根神經……
銀光一閃，成霙從斜坡上一躍而下，靠著下墜的力道一槍刺進雷異的身軀。但是因為要避開被壓在下方的少揚偏了準頭，被僅有負傷的雷異冷不防從旁一爪反拍，將她的身軀甩到幾公尺外撞上半毀的水泥牆，昏厥過去。
少揚在雷異的壓制下不停地反抗掙扎，但換來的只有刺骨電壓的凌遲，一陣陣衝擊他的意識。視線開始模糊了，外界的一切似乎浮現空間的斷層，一點一滴將他的存在剝離。此刻，他只能聽見電擊的聲音……
「不要！住手！不要殺他！求你不要殺他！」星雁驚恐的尖叫聲穿過電網傳進耳中，少揚奮力集中焦距，那他現在仍在思念的人，正用微不足道的手敲打那道看不見卻打不破的身牆。他看見了驚慌的眼神，看見了浮現傷痕的那雙潔白的手……「快走……快走……」撐起最後一絲力氣嘶聲大喊，少揚甚麼都不顧了，只要她能活著……
電光一閃，星雁也被電流擊昏了過去，而少揚奮力抬起手，伸往她倒下的方向……
我甚麼都做不到……甚麼都無法找到……
我活著……卻連碰觸她都辦不到……
現在求活著，是多麼困難的事啊。
比起想求死的人而言……
沒了痛楚。
沒了吵雜的電流聲。
我……死了嗎？
但是全身那感覺是怎麼回事？
一種跟戰鬥時一樣，溫度湧出全身的感覺。但是卻不會喘，不會疲累。
我到底怎麼了？
我在幹什麼？
這種感覺……是力量嗎？
我在用它幹什麼？
「少揚……少揚……」
聽覺逐漸回歸意識之中，少揚再次聽到了她的聲音。
「我不要你死……你為了保護我……」
聲音這麼清晰？沒在戰鬥了嗎？這個好奇心，驅使少揚緩緩睜開了眼皮。眼前不是剛才那夢魘般的景象，只有如天井般大洞圍起的一片灰濛濛的天空。
「別哭了，被他看到可不好喔。」是尼歐的聲音，下一秒，他就感覺一個柔軟的身軀撲了上來。「少揚！你…還活著！沒事太好了……」
星雁的兩頰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珠，在少揚的眼中，比看到一萬顆流星還感到高興。太好了，她也沒事……不過身上的痠痛卻偏偏來攪局。
「別靠在他身上。他的傷還要再放一下，不可以隨便亂動的，妳忘啦？」尼歐提起星雁的衣襟，在少揚痠痛的胸口塗上了顏色怪異的黏液，又灑上了幾顆奈米機械。
「我……怎麼了？雷異呢？」少揚說道，但聲音比平常要微弱許多。「死了。我們醒來時它就不見了，只有尼歐在處理它剩下的一點殘骸，還把它身體的一部分切下來當紀念……」「喂喂，這可不是在滿足收集癖，它是能製造電流的武器啊。我可以把它用在更好玩的用途咧。」尼歐笑著打斷了成霙的話，一邊拿著手上那有著奇異尖角的東西朝著少揚晃著。
「是……是你殺了雷異？」少揚感覺精神已在慢慢回復，抬起頭向尼歐說道。「哈哈，不是，不是。嗯？凱伊，你在幹嘛？」
聽到凱伊的名字，他才想到剛才身受重傷的汪正祈。正想問他的情況，但入耳的話卻緊緊鎖住了他的聲帶。
「正祈過世了。剛剛才過世的。」星雁說道，眼眶中的淚水又忍不住直流而下。「他跟我們說，誰都不准哭。他說自己是對抗邪惡而光榮戰死的，不值得大家哭……」雖然這樣說，她的聲音仍是越來越沙啞，不忍再說下去……
「怎麼會……」少揚感覺心中揪成一團。雖然只是認識幾天的朋友，但是突然之間與他已隔了一道跨不過的生死之牆，心中還是忍不住滿溢的惋惜。挺起已慢慢輕鬆起來的身，尼歐又走了過來，輕輕將星雁推到一旁。
「我幫他治療就好。妳也不用急著看嘛，反正你們以後機會多得是……」尼歐奇怪的言語讓星雁滿臉通紅，連忙跑開了好幾步。尼歐將少揚的上衣脫了，在他背部打入了少量的藥劑。「別緊張，我不會害你的，這藥保證三十分鐘內有效。」
「到底是誰把雷異殺掉的？不是你嗎？」少揚終於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。身後的尼歐笑容忽然少了些，但是還是回答了他。
「是你啊，小子。大風大浪我也見過不少，不過你這種力量還真不常見啊。居然能結合這麼多魔法同時攻擊，威力如此強的魔法我還是第一次見到。你果然不是尋常人啊，有趣有趣。」
「我…我？可是我剛才根本一點意識都沒有……」少揚驚訝的同時，腦中又閃過了以前遇到的奇怪事情，夢境中出現敵人的影像……那間奇異卻令人無比舒服的小房間……「快來我這……」……「你的夢境中有別人的意念」……
「唉，是啊。我真不是個正常人。」無奈地嘆了口氣，是感嘆自己生命中許多的謎團，卻又要感謝自己總是不明緣由地被幫助。
「未知的力量嗎？其他人知道嗎？」「算是知道。但她們也沒有頭緒。」「嘿嘿，我就喜歡找這種問題的答案。」尼歐說著幫少揚穿好了衣服，到旁邊的一塊大平石上躺了下來。遠方漸漸走來了兩個人，是羅威和凱伊。
「謝謝你們。」羅威深深鞠了個躬，眼神似乎恢復了一點勇氣。「你們幫我們所有人除去了心腹大患，相信大家以後的生活，會少了不少威脅吧。正祈保護大家的意志，我一定會繼承，讓他在天之靈能夠放心，也要讓死去的大家能夠放心。」
「終於開竅了啊，好好努力吧。你可不要糟蹋了朋友的意志啊。」
看著尼歐露出那種鼓勵的表情，少揚也對尼歐多了不少好奇：他對朋友似乎有相當強烈的想法，究竟以前有什麼淵源呢？……
「嗯？那傢伙倒下的地面……」尼歐好像發覺了什麼，走到那一片焦黑的灰土旁，開始用那些奇怪的工具挖掘著。沒多久，他爆出了一陣高昂的笑聲，就像是辛苦數月後終於挖到金礦的淘金者。
「啊哈！是超導體礦石啊。沒想到那怪物的高壓電竟然產生了這東西，看來這一趟果然沒有白來。」尼歐操縱的小型機械托起了一些奇光閃爍的石頭，那陣光芒，讓星雁眼中閃起了驚喜的光輝。
「哈囉，逆天者的各位，你們也在找這個吧。我就分你們一半，夠交差了吧。剩下的我收藏起來囉。」他一邊說一面要把石頭收到大衣中，但是星雁卻一把拉住了他。
「等…等一下！請…請先不要拿走這些！如果少了的話……」「嗯？不需要吧？逆天者難道連一點東西都不肯……」
「不是的！」星雁壓低了聲音，似乎是不想被羅威他們聽見機械靈體的事，以免節外生枝。「我們是要救人的！救一個垂危的機械靈體……請不要拿走，不然……」「垂危的機械靈體？該不是要救它起來研究吧？」「不是！我……我想救的是她的人！是完完全全人類的靈魂！所以……」
兩人間瀰漫了幾秒沉默的氛圍，尼歐臉上難得擺出正經的思考表情，最後，他問了一個完全不著邊際的問題。
「那機械靈體是男的還女的？」「啊？……女的，是個小女孩……」
「OK！那我就幫你們救她吧，做為報酬到時候讓我多看她幾眼……」尼歐話還未說完，星雁已生氣地踩了他一下腳。「你這色狼！不會讓你對她……」「開玩笑的啦哈哈，別生氣。我會跟你們走耶，對同伴溫柔點……」
打鬧完了，少揚決定動作加快一點，直接去找剩下的小型AI，於是就去向羅威他們辭行。
「真的要走了嗎？」「嗯，我們有重要的事要辦，不能牽累到你們。」「剛才聽說你們要找一個東西，能告訴我嗎？說不定我們會有消息……」
少揚覺得若只是小機器人的話應該沒甚麼關係，於是就告訴了他們，那個AI可能在洞穴中的事。
「啊？難道是我兩天前看到的……」凱伊突然驚訝地說道。「你知道嗎？」
「我只有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跑進北方的洞穴，但是那種大小……應該不會錯的！那邊我比你們熟悉，就算是我報答你們的恩惠吧，我帶你們一起去找！」
成霙做了個半信半疑的眼神，但星雁卻相當開心的樣子，而且他一直都很熱心助人……「好，那就請你帶我們去吧！」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