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 織上翅膀的天使
寂靜的室內，惱人的警報紅光又亮了起來。
「第三培養槽發生異狀！壓力無法平衡！」
「快點修復！生命跡象呢？維持內部離子平衡！」
「來不及了！血球濃度失衡！腦波偵測不到了！」
刺耳的尖銳聲音響起，在室內的幾個人，全都停止了動作。
「心跳停止，生命跡象消失。」
「到底是怎麼搞的？已經是第五次了！」一名蓄滿鬍子的男人怒目瞪著飄在槽中的奇異機械，吼聲像是雷一般，讓周圍的人都不由得退後兩步。
「又是哪邊出了問題？明明跟其他個體的培養方式都一樣不是嗎？」
「您先冷靜一點，主任。」一位年輕的男子站在主任身旁小聲說。他的衣服和其他人一樣都是純白的長袍，但此刻卻只有他敢靠到主任身邊。「或許先稍微靜一下，能發現這次失敗的關鍵所在。」
主任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，呼吸緩和了下來。「謝了，艾斯。但是我實在搞不懂，這次的機械靈體特別在哪。」
「新一代的機械靈體開發已經十幾年了，我們的成品雖然不多，但是個個都出色到不行。優葛拉瑟她一個人毀了噬魂體的大巢穴，海德爾和龍遠他們也都成了軍隊的核心，這個研究機構很快就能壓過其他二流的對手，壓過那些用未成年人體做出來的未成熟武器。」
「因為我們從胚胎就讓人與機械共存，藉助生命體本身出色的適應能力，契合度自然更完美。」
「但是這次的……卻一直出現意外的狀況……神經系統一直有異常活動，個體只成長到胚胎階段就死亡了……」一名研究員說道。
「所以才頭痛啊……明明人工子宮一點問題都沒有……」主任這才接過報告，反覆翻閱著。
「能不能……用人體來進行培養呢？」
「不可能的！現在政府的內部那麼亂，一但找了母體作這種東西被發現了，那些披著衛道袍子的政客還會吝惜我們的命嗎？要不是龍遠他們給軍方那麼大的助力，政府才不會搞什麼『既往不咎』的寬容手段的。」
「抓任何一個女性做為母體都是很危險的。你忘了新聯邦那幫人上次用人類和『Guest』作繁殖實驗的後果嗎？那些科學家在事情暴露的第二天就被當眾槍決了。對於民眾所反感的事，政府絕對會斷尾求生的。」艾斯道。
全部的研究人員又陷入沉默當中。他們虛應故事一般翻閱著鉅細靡遺的報告，一頁一頁的。
每一頁所寫的，都沒有錯誤。
那麼，到底問題在哪裡？……
「那麼……用自己人就沒問題了吧？反正我們這些人連戶籍都沒有的……」
銀鈴般的聲音，將這陣苦思的低氣壓一瞬間吹開了。艾斯連忙回過了頭，一位留著金色短髮的女子正凝望著培養槽中的胚胎。
「妳…妳說什麼？依萊琳？」他的語氣有些不可置信，其他的研究同仁，也錯愕於眼前這平時趾高氣昂的女孩的模樣。
「這次受精卵的排斥度很低啊。就用我來培養她好嗎？主任。」
主任臉上現出了又驚又喜的神情。「妳是認真的嗎？這實在是…實在是…」想到眼前的大障礙有機會突破，竟然連話都結巴了起來，平時的沉著早被興奮的情緒侵蝕殆盡。
「嗯，我願意。」依萊琳笑著回應艾斯睜大的雙眼，又再度望向培養槽中那對小小的翅膀……
會議室中的燈光比以前亮了不少。不過燈其實根本沒有換，只是大家都已從灰暗瓶頸中脫出使然而已。
「她的情況如何？」「非常好。母親和機械的狀況都很正常，沒有很明顯的懷孕不適。」
大家的說話語調也變輕鬆了。艾斯在每次聽到她的狀況後，總會不自覺地露出溫柔的表情。
「嗯，很好。不過記住，叫她『母體』就好，可別以為我們在養小孩。」主任的話聽在現在的艾斯耳裡格外刺耳，不過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想。
「已經成長到十二週了，機械已經確認了初步運作。」
「對了，在依萊琳房間裝攝影機會不會太超過了點？一舉一動都……」
「是她同意過的。這麼重要的作品，任何一刻都疏忽不得，我要確保機械靈體能順利完成。」主任一本正經地說道。
艾斯偷偷做了個不以為然的眼神，看著螢幕上顯示的畫面，心中又是百感交集。畫面中，依萊琳正溫柔地摸著自己的肚子……
門唰地一聲敞開了，艾斯輕聲走進了氣氛自然的房間。原本在門外依稀聽到的旋律頓時消失了。
「嗯……真是的。你真不會挑時間。」依萊琳嘟著嘴坐在椅子上，摘下了耳邊戴著的耳機。
「妳……剛才在哼歌嗎？」「對啊，給我的女兒聽的。以後我也要一直哼給她聽。」
她的笑容比幾個月前更加迷人了。艾斯明白自己早就在暗戀她，只是根本沒機會說出口。現在看著懷有身孕的她，他更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，希望那個孩子是自己的……
「下次的檢查是明天中午，記得別太晚睡喔。晚餐我就放在這兒，多吃一點。」
「謝謝你。啊，你最近是不是瘦了些？」
「呃……是有一點……」
「要注意身體喔。不然任何人看了都會擔心的。」
她的言語一字字鑽到了心坎中去，艾斯的淚腺被溫柔觸動，差一點就流下淚來。
這些話，以前的她是都不會說的……但是現在……
「嗯，我會注意的。謝謝妳。」
關上房門，艾斯走向自己的房間。他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似的，越走越快，在房門關上的同時，眼淚也奪眶而出。
「可惡……」情緒莫名地激動起來，他一拳打向牆壁，企圖讓皮肉分擔心中的痛。「可惡……！」
那個讓她變得如此溫柔……那個讓她願意付出愛的孩子……
「為什麼！為什麼她的孩子是機械靈體！為什麼我必須要把她的孩子當成作品……」
手已經起了紫紅色的瘀血，他顫抖著跪下，死命咬著牙讓自己不要哭出聲……
手術室的門打開了，一名神情緊張的護士抱著襁褓走了出來。
「手術已經完成了。檢查沒有任何異狀。」
完全跟一般醫院的態度不一樣，畢竟是被秘密脅迫來替她開刀的。
要是一般的情況，應該是高興雀躍地向家屬們說「恭喜，是個健康的女嬰」吧。艾斯站在主任身旁，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該來了。
襁褓中的女嬰哭得很大聲，但是喜愛安靜的艾斯卻不覺得她吵，反而覺得這樣的小嬰兒也很可愛，不斷散發出生命的氣息。
這也難怪，是她的孩子嘛。
「哈哈……看來很健康啊。這就把她送去進行程式調整吧。這次又是大成功，大家好好慶祝一下吧！哈哈……」
主任平常嚴肅的樣子全部消失了，就連嬰兒還在艾斯手上都沒有注意。
「呃……主任，小孩我就先抱回去吧。」「哈哈，可以啊，哈哈哈……」
得意忘形的傢伙。艾斯知道他們暫時都不會去管那孩子了，因為政府的錢已經撥下，他們巴不得去花天酒地一番，和之前幾次一樣玩上兩三個月。
走進恢復室中，艾斯將已經酣睡的女嬰小心地放在嬰兒床上，就在仍麻醉的依萊琳旁。她的臉上，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幸福笑容……
妳和孩子，還能相處多久呢……
寧靜的室內，迴盪著稚嫩的聲音，和幸福的笑語。
「咿—呀---」小女嬰趴在依萊琳的懷中，興奮地發出大家都聽不懂的聲音。
「妳真的很努力在教她說話呢。明明程式一灌她就會說話了，要不要我幫忙？」艾斯憂鬱的臉上，勉強擠出一絲微笑。
依萊琳瞪了他一眼，說道：「不要把她這樣形容嘛，我可是會不高興的！」
「但是妳也知道，她是機械靈體，不是嗎？」艾斯苦笑道。
「或許在你們眼中是。」
依萊琳看著女嬰水藍色的雙眼，擺了個讓她大笑的表情。「但是，她是菲妮安娜，是我取的名字，是我的女兒。」
「打從她是胚胎時我就看到了，她的生命中獨特的本質，不是數據和冷冰冰的培養槽能養育的……所以，我才願意做她的母親。」
但是，這一切已經……
「我深愛著她，我會讓她和人一樣，快快樂樂的活下去。」
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
門唰的一聲打開了，殘酷的冷空氣飄了進來，幾個陌生人板著臉站在門外，還有一個年約十五歲的少年。
「主…主任？您來做什麼？」依萊琳顫抖地說，身體彷彿已知道危險，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兒往後退。
「請認清事實吧。她永遠是被製造出的存在，是個機械。」艾斯霍地站起，嚴肅的臉孔卻藏不住雙眼中的哀傷。
「把菲妮安娜交出來吧。妳也和她待在一起夠久了。」主任冷血地說道，旁邊的人已經湧上來要抱走嬰兒。
「不行！誰都不能帶她走！她是人！她是我的女兒！」依萊琳拼命掙扎，幾個人竟一時拿她沒輒。
就在此時，少年已衝到跟前，一把推開糾纏的幾個人，但另一手，卻已把菲妮安娜抱在懷中。
「幹得好！龍遠。」
龍遠平靜的臉彷彿寒冰所製，散著讓人難以接近的氣息。依萊琳急忙要撲上去，卻被艾斯死命擋住。
「妳不要這樣！主任會殺了妳的！」
「我不管！我才不管！」依萊琳幾近崩潰的大喊著。「你今天敢抱走她，我就要向全世界披露我們的存在！我要你們身敗名裂、不得好死！把她還給我！」
她的話讓主任的臉頓時變了形，似乎被直直戳到了痛處。驚怒的口正打算下達斬草除根的命令……
「主任！把她永遠監禁起來吧！這樣她一輩子都無法到外面去了！」
對不起……但是，我不希望妳死……
「好……好！看在妳曾是我們的同仁份上，就放妳一馬！把她帶去關起來！龍遠，把你的同伴帶著，我們走！」
「不要！把我的女兒還給我！還給我……」
殘酷的門阻絕了撕心裂肺的哭喊，龍遠跟著眾人走過一段段長廊，穿越研究設施的大門，坐進了遠離她的家鄉的車……
車子已緩緩開動，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菲妮，竟漸漸沒了笑容……
菲妮朦朧的眼睛看著龍遠，那眼神既純真、又困惑……
小嘴不斷開合著，說著同一個字……
那個她唯一學會的字……
「媽媽……媽媽……」
註—海德爾(Hydar)：Hydra，希臘神話中的九頭蛇，殺死牠為海克力斯的十二項試煉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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