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想天空

最終章 之一 遙望天空的夢想

        「現在為您播報最新消息。今天在全世界人民的注目下，共計12座位於毀滅城市上空的天域，正在降落於城市地表。位於各地的流離人民將根據『天空計畫廢止條約』，優先於可居住地區安排住所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本人以臨時議會議長身分宣布，『天空計畫廢止條約』第三階段協議在此刻生效。所有在未廢棄城市上空的天域，全面停止除移動外所有機能。限定兩天內，移至預定地點進行拆解作業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在這段時間中，各方政府均解除軍事對立的狀態，與逆天者共同進行協調作業。特別要提到的是W.P.U政府中的一群人，他們在政府陷入混亂時，能夠統整各單位的意見，使整個體系回歸穩定。在協議過程中，他們提出許多準確有效的方針，可說是立下了很大功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唰的一聲，立體電視闔上了影像。遙控器的主人在滿堆處理的檔案中拿出唯一的一張紙，雪白之上只有著兩個字：「辭呈」。
        「功臣嗎……真的是很好聽的名字。但是我們沒有那麼偉大……這些功勞，都該是你的，老大。」
        老大……這個彷彿具有魔力的話語，帶領著他們這群人，看見了世界的光明未來。
        即使那個存在已經消失，但信任與景仰的連結，依然驅動著他們這群原本不突出的人，為了同樣的目標發揮所有的潛能。
       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什麼動機，又是怎樣通力合作，為了怎樣的目標。
        但他們自己很了解。不為財富、不為名聲。
        他們為的，只是為了追上那抹心中嚮往、甘願奉獻的背影罷了。
        現在，他們已完成了「老大」曾說過的理想，而接下來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該是離開的時候了。」
        馮宇麟，這位在暗中默默改變了世界的男人。他的存在，或許不會被世人記得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他們會記得。這位「真正的英雄」的存在，將與他們的血脈一起，永遠的傳承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「本次會議到此結束。解散。」
        關閉了室內所有的通訊器材。下一次打開，不知又會是什麼時候了。
        眼睛因為久盯螢幕而刺痛起來。雷諾揉了揉眼，一把將房間的門迅速敞開。
        廣大的空間依舊沒變，但第一次，感覺到這裡很空曠。
        放下了重擔，但心中除了輕鬆以外，還有著一股淡淡的憂愁。
        這種感覺……是寂寞嗎？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樣？馬斯，到外頭來透透氣也不錯吧？」卡斯特半推半拉地將旁邊的男人帶到中庭坐下。他清理過的臉顯得乾淨許多，雙手放在座椅旁的石磚花圃旁，整齊排列的瓷磚被手指反射性地敲擊著。
        「是不錯啦。能讓我多思考思考。」「思考什麼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未來啊。」馬斯嘆了一口氣，露出無奈的表情。「逆天者解散了，我已不是聖騎士，只是個愛入侵電腦的駭客而已。我也該想想，現實世界的生活怎麼過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最近愈來愈會說話了嘛，馬斯。」雪城 櫻坐在一棵小樹上頭，若有所思地望著太陽燈照耀下的美麗樹林。「這麼大的地方，只有我們幾個人……還真感到有點寂寞呢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不只我們幾個啊，還有他們在呢。」雷諾走入中庭，眼神柔和地看著花園隔壁的莊嚴肅穆，數百個刻著名字的小碑沉睡於陽光中，沒有一絲可怕的死亡氣息。
        「是沒錯啦。只是聲音少了，我總是有點不習慣……」踏著清風飄到了雷諾旁邊，雪城將一面碑上的輕塵拂淨：「藍蒼明」。
        「那就叫大家回來啊，如果是妳的話，那堆看妳會臉紅的小子們肯定全員到齊。能回復正常人的生活了，妳也該找找另一半了吧？太老了會沒人要喔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別鬧了，卡斯特。這裡存在的意義是因為世界有危機，現在我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，還需要把大家關在這無形囚牢之中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結束了……是的，「逆天者」存在的最終目標，已經達成了。
        替世界建下的功勞，他們不需要。當目的達成時，就是這個名詞，退出歷史舞台的時候了。
        「普通人嗎……真是個難以想像的身分呢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雖然是普通人了，但是我們不可以忘記，自己那雙比所有人更銳利的眼睛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這雙眼睛，是用來看著天空、看著世界的。
        許多地方的許多人，都有著這雙眼睛。
        當世界再度陷入不可知的災禍時，他們將再度在這裡聚集，重拾他們真正的身分……
        但他們希望那一天，永遠不會再到來了。

        心電圖的響聲，敲著平穩而單調的旋律。這令人欲睡的聲音，卻是生命吶喊存在的歌聲。
        一雙明亮的眼睛，看著病床上安穩睡眠的身軀。
        撥著與病床同樣潔白的髮，景彤揚起了一抹美麗的笑容。
        「平真……我今天來，是要跟你告別的……我想走了。」
        他的心跳忽然變快了一些，但，卻也只能這樣回應著她。
        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……但是我想，這就是『自己的心意』吧。『我的想法』不想讓我待在這裡，想去外面看看……或許再過一些時間，我就會知道自己真正在想什麼了。」
        輕輕握起垂在床外的手，她感覺另一人的溫暖碰觸臉頰，訴說著她無法感覺的話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那時候……真的很謝謝你。是因為你一次次挑戰我封閉的心，才讓我找到真正的『自己』……我陪在你身邊的每一秒、說的每一句話、做的某一件事……都是我自己的意願。這樣的感覺真的太好了，你說的沒錯，這樣才是真正的活著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而現在……我就要離開你了。雖然很對不起，但是……我會永遠記得你。所以……趕快醒來吧，繼續過你所說的『自由的日子』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兩行淚自眼眶流下，濡濕了平坦的床單。
        持續了幾分鐘的依依不捨，景彤放下了柳平真的手。靜靜地，靜靜地走出了病房門外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再見了，平真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腳步聲漸行漸遠，終於，病房中再度剩下無趣的心電圖聲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都這樣了，你為何不留住她呢？」西亞抱著懷中還在亂動的嬰兒，在病房的椅上坐了下來。而平真忽然睜開眼睛，從床上快速翻起身來，看著他的人卻一點也不驚訝。
        「我不能因為我而綁住她。」平真笑道，輕狂的臉上多了不少成熟。「我要她得到完全的自由，不再是任何權力、任何人支配的影子。相對的來說，我也是一樣。要是留住她，她就會成為我的影子了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真的很替她著想呢。但是你自己，割捨得下這份感情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彼此的痛苦只是一時的。如果真的有緣，我們一定還會再相會。而到了那時候，我們都能用自己最自由的心，決定我們之間的未來。」平真從床上走了下來，一把將身上貼著的感應線撕掉。
        西亞笑著看著顯出疲態的女兒，輕哼著柔美的搖籃曲。等孩子入睡後，她又跟窗台邊的平真開了口。
        「你跟浩城他一樣，有點爸爸的樣子了呢。對她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啊，我也不知道呢。到底自己跟她的關係，該怎麼定義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擦去窗上的淡淡霧氣，他看著一抹銀白色的影子走出大門，往前一步步邁出去。他什麼都沒有做，只是靜靜目送著她的背影，在陽光中漸漸消失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繼續走下去吧。這是妳自己決定，只屬於妳一個人的……人生之路。」

        高聳巨大的殘骸，盤據著整片荒涼，宛如夜空中唯一一點醒目的明星。
        在整片死寂之中，它卻依然毫不喪氣，反而將生命的光輝，閃得更加耀眼。
        「啊……這東西拖起來真不方便……早知道就躺在家裡，還能不用流這麼多汗……」機械螳螂和雙手拖著巨木，馬提斯抹汗之餘忍不住抱怨道。
        「別發牢騷了。要是艾蘭妮絲她知道你想偷懶……啊，說曹操曹操就到。」松楊一面說一面躲到後方。紅色蜘蛛踏著匆忙的腳步衝到馬提斯面前。
        「拿回來啦。辛苦了，接下來交給……等一下！為什麼這棵樹的樹根也帶回來了？我不是交代過保留至少50公分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啊……就忘了嘛。而且鐮刀又砍太低……就乾脆全帶回來啦。」馬提斯搔搔頭說道。但抓癢馬上變成疼痛，艾蘭妮絲狠敲了下他的頭頂。
        「你這傢伙……算了，下次再這樣就不給你飯吃！快去做維修吧。啊，巴特勒嗎？那邊的水源情況怎樣？沒被地震搞垮吧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水池都沒有受創。但是水壩主體有點破損，要叫海德爾他們去修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艾蘭妮絲看著幾架機械飛過天際，眼前那不太準確的圖表又畫上一個記號。「麻煩你們了。小心能源存量，再過一小時就要回來！」
        跟著蜘蛛走入大門，世界樹正在崩塌的空間附近繁忙作業，將裂開的岩壁與金屬搭建的牆一個個補好。
        「那邊的接合只能用40％出力！底層的將基底打深一點！別再因為這點小地震就搞成這樣了！」
        「優葛拉瑟大姊，昨天的地震可是有7.0耶！我覺得這樣就不錯了啊……」那人還沒說完，就被眼前的怒火嚇得閉起嘴巴。
        「有人受傷了還不錯？我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……別偷懶了，老老實實工作！」優葛拉瑟甩了甩頭髮，還是一派穩重地持續督促眼前的工作。而此時，旁邊又起了陣小小騷動。
        「帶新鮮的食物回來囉！今天由我來做飯，怎麼樣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當然好！只要不是艾蘭妮絲煮就好了，話說之前她的……」馬提斯還沒說完，幾道紅色鋼索就纏住了他。「我煮的東西怎樣啊？給我好好說清楚……！」
        打鬧和吆喝聲四起，這樣的追逐沒有一點往日的硝煙味，只有享受生活的笑聲，在這地方此起彼落。
        享受著，屬於自己的生活。
        龍遠，你現在應該在某處看著我吧？
        我們已經不是任何人操控的武器了。現在，我們擁有這片，屬於自己的小小天空。
        我知道的，要是當初沒有你，我們不會知道，真正我們該走的道路在哪裡。
        你為我們打碎了命運。而接下來的日子，我們這個家族，將齊心協力繼續走下去。
        我們會活下去。為了自己而活。

        微風輕颺，吹起一陣細碎的沙塵，在淡淡陽光中揚起灰色之風。
        許多東西整齊站立在風中，但沒有一個，因為它而有所動搖。
        因為，那些都是已經逝去的生命了。
        幾十個人因為這股風塵而躲到了旁邊的山壁，有女人也有小孩。而在那裡沉睡著的，都曾是她們的家人。父親、兄弟、愛人。
        「外頭的天氣真的很奇怪呢……」幾名十幾歲的青少年四處張望著，為這個幾天前擴大的無垠世界，難以克制地感到驚奇。但哀戚的群眾意識馬上讓他們閉了嘴，在躲避風沙之際繼續想著他們失去的家人。
        他們感到驚奇是難免的。因為「亡者之林」中，可沒有這麼不識相的天氣。
        但這才是自然的世界。
        「喂……！先生，進來躲一躲吧！吹進眼睛的話很不舒服的！」
        男人似乎沒有聽到叫喚，依然跪坐在眼前的三片墓碑前，在風沙中繼續咀嚼著心中的哀傷。
        風颳過凌亂的黑髮，水晶色的右眼，看著那三片墓碑上的字。
        「嫻」。「冥」。「S-08」。
        是什麼意思？那只有他才曉得。
        已經逝去的，他生命中重要的人。
        「嫻，對不起……我是個狠毒的男人。我利用了妳的愛，利用了妳的生命……卻無法回報任何一點點愛。我不奢望妳會原諒我……對妳的歉意，我將用我的一輩子來償還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「冥響…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在被國仇蒙蔽的日子裡，是你讓我能保有笑容……如果沒有你，我想現在的我，還是會在無邊黑暗中徘徊，讓自己的黑暗吞噬自己……你為了保護我們而死，為了毀滅一顆可怕的心而死……冥響，請安眠吧。這一生，你沒有白來。我永遠都會記得你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老師……雖然你以前真的很囉唆。但是你對我的恩情絕對是難以記數的。你在那樣晦暗的地底守了二十年，在我盲目地被仇恨控制之時，是你拯救了我……最後你還願意犧牲自己，讓我有勇氣迎向未來……雖然你是個人工智慧，但我會讓你的生命有意義，不是人類權力下的犧牲品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但是，我的生命中，還有著數不清的罪……
        風沙停了下來，大家又再度回到彼此的家人身邊。看見這景象，他心中無法抹滅的罪惡感，再度燃起。
        這裡的人，都是因我的愚昧而死……戰爭的罪業，是曾身為王的我，必須承擔的責任……
        「弟弟，不要亂跑！」「討厭！媽媽老是管東管西的，很煩耶！」
        夏瑞昂轉過了頭，蹲坐在小男孩的前面，告誡般地拍了拍他的肩。
        「不能討厭媽媽喔。家人是無可取代的，明白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那隻深邃的左眼帶著難以言喻的魔力。小男孩不禁點了點頭，把剛才的放縱全部收進心裡。
        「媽媽，對……不起……」「好了，知道錯就好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沒有再回頭望。夏瑞昂披起黑袍，悄悄離開了人們的視線之中。
        逆風嘲諷似地從眼前颳過。這，就是我往後的人生嗎？
        就算是，我也不會逃避。我不是個懦夫。
     
        風沙在荒涼中飄揚著。他踏過的足跡迅速抹去，而眼前，是一片無盡的景象。
        他，將一直走下去。為了自己背負的無盡罪業，不斷走下去。
        在世界中不斷尋找，對世界贖罪的方法。他沒有再猶豫，也沒有一絲迷惘。
        這趟孤獨的旅途，將持續多久？到往何方？
        他不知道。
        但是，終點總是會在的。
        或許到了那個時候，會有人在終點等待著，對他投以一抹最溫暖的笑容吧。

        「老闆。兩…兩個大冰淇淋。一個草莓，一個麻辣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好的，小妹妹。這樣是八十塊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這…這裡。」菲妮安娜手還有點顫抖，好不容易將錢拿給了老闆。幾十秒後，又雙手去接下了兩筒飄著冷氣的冰淇淋，快從邊緣融化流下的冰淇淋讓她有點驚慌，急忙將它給舔乾淨。
        不遠的街角傳來呼喚聲，菲妮馬上轉過頭去，一頭銀絲般的金髮在陽光中飛揚。
        「小妹妹，幫爸爸買冰淇淋啊？真是個乖小孩。」
        老闆趁著沒其他客人時不經意地閒話家常。但菲妮安娜卻好像他說錯話似地回過了頭，兩顆湛藍的眼瞳散發著純真。
        「他才不是我爸爸。他是我的男人。」
        老闆嚇得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，又嗆又咳嗽了好一陣，看著菲妮安娜跳躍似地跑到尼歐身邊，將冰淇淋跟著滿臉笑容一同遞給了他。
        「現……現在的小孩子真是……」老闆好不容易才喘過氣。但除了喘息聲外，他隱約聽到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，從放零錢的小盒落了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拿去吧，尼歐哥哥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謝謝啦，小菲妮。」尼歐微笑著說道，三兩下就將艷紅如火的冰淇淋吃下肚。「真是的，一點都不辣。還說小心食用呢，嚇唬人的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對了。『男人』這稱呼有什麼不妥嗎？你叫我這樣跟別人說，但老闆他好像很驚訝的樣子……」
        尼歐忍不住竊笑了一下。「沒什麼啦。妳不習慣的話，就還是叫我哥哥吧。沒什麼特別意思啦。」
        一陣突然的怒吼聲，將輕鬆的談笑氣氛迅速打碎。
        「小偷！你們兩個傢伙，不要跑！把我的錢還來！」老闆氣沖沖地向這邊衝了過來。菲妮感覺莫名其妙，但一個金屬敲了她腳邊一下，幾個圓圓的錢幣正滑到尼歐的大衣中。
        「尼歐哥哥！我不是說過不要偷人家的錢了嗎？還給人家啦！」菲妮生氣地拉住尼歐，將那些被吸過來的零錢又拿了出來。
        「哈哈，對不起啦，習慣一時改不過來……別說這些了，快跑！」
        菲妮手上的零錢落在地上，好似一首輕快的小調，將那緊追在後的憤怒打散開來。老闆緊緊追在那兩人腳步後面，但不知怎的，那兩人的身影竟在兩條街後消失無蹤，好像精靈惡作劇般，只留下滿地的困惑。 
  
        「下次不准再做了，尼歐哥哥！不然我會生氣的！」菲妮跟在尼歐身邊，小跑步踏著下午明亮的街道。
        「好啦。我發誓。作為補償，今晚帶妳去吃好吃的，好嗎？」
        「只要你不再偷小市民的錢，我一天不吃飯都沒關係。」菲妮笑吟吟的表情映入眼簾，尼歐也難得，露出了一抹正經的笑容。
        「好了。走吧！到下一個地方去。」
        下午的烈陽被雲絮遮得溫柔許多，在滿盛的溫暖下，尼歐牽起了纖細的小手，奔向無比明亮的另一端。
        尼歐‧奧爾森，他踏遍全世界的夢想之旅，依然在持續著。
        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一樣。但是，現在的他卻有所不同。
        因為他不再是孤單的。
        只要帶著她旅行，世界的每一個角落，都好像有了未發現的驚奇與美好。
        這隻手，他將一直牽著，一起踏上未來的旅程。

        「……有點無聊呢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嗯？」 
        「這樣的世界……妳不覺得沒什麼趣味嗎？」   
        「或許吧。但是，這樣的改變也不錯啊。心理上也是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就像妳一樣嗎？不喜歡戰爭片的那個原因？」
        一抹微笑。「你知道就好了。」
        你了解就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