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 英雄們的輓歌
戰場上的血紅,在指揮屏幕上一樣感受得出來。
城市一區的眾多自軍識別信號像是病毒擴散一般,全都失去了聯絡,點點紅色像極了血跡斑斑。
「紅星正在前往D地區!我們無法抵抗,請求撤退!」
「砲擊確認無效!他又破壞了民用建築了!」
雷諾看著這一區慘烈的戰況,自己卻完全無能為力。陷入狂暴的紅星在戰場上大肆殺戮,彼此的力量實在相差太大,他只能看著閃避不及的隊員消失在屏幕上,卻只能暗自祈禱,希望能夠出現轉機。
而此時,也有一個人正偷偷看著這一切。
在一間秘密房間中,一條網路線暗中接到隔壁大樓中的指揮室,將總戰況全都傳送了過來。
雷諾他並非不知情。駱君陽知道,這個方便是雷諾故意留給他的。
因為大家都希望他能回來。他很了解,但他也沒忘記,當初是因為什麼才離開逆天者的。
因為他受不了無力感。想做的事情做不到的無力感。
日復一日的謹慎前進,但是心中的痛苦卻無法消去,每天在夢迴中折磨著他。
因為做不到,他最後選擇了逃避。
二十多歲的人,逃避眾人的責任,逃避心中的痛苦。他想重新來過,企圖在刻意忘記之中活著。
但是現在,他卻忘不了了。
看著螢幕上那人狂肆橫掃的標記,將周圍的敵我反應全部吞噬,完全沒有一點人性,只是殺,不停地殺……
「可惡……可惡!」
一把拉斷接上的網路線,他站起身來,奮力奔離房間中唯一的小桌子……
正午的天空,一陣陣醒目的火光,在天空激盪著風般的生死戰鬥。
藍蒼明這方的戰機已經損失將近一半,但對方的戰機也幾乎全被擊落,而且唯一構成威脅的,只有站在飛行器上的波霎而已。
雙手一揚,奇異的力量鑽進被靈子護盾擋住的飛彈中,將爆炸瞬間釋出的動能盡數吸收。戰機群以幾百公里的速度擦身而過,攻擊的契機只有一瞬間,而生與死全操之在一個決定當中。
「大人,沒事吧?」通訊讓藍蒼明又注意到戰機推進器和機翼的損傷,要是換做一般戰機的話,早就失速墜毀了。
「可惡,這傢伙真的很難纏。要是讓他一直待在這,麻煩會愈來愈多的……」想到這裡,藍蒼明卻突然笑了起來。
「但是這樣才好,天空可是我的地盤啊!」
機尾後方灑出無數小炸彈,標示了波霎襲來的靈子衝擊和電漿流方向,藍蒼明順勢讓隊伍散開,自己則猛然一迴旋,衝進了對方攻擊的縫隙當中,瞄準的飛彈瞬間衝向飛行器上的波霎。
一陣突然的高熱炸毀了飛彈,波霎冷眼看著戰機飛過,衝擊猛然掃了過去,將其中一邊機翼打斷。但是另一端出現的身影,卻令他嚇了一大跳。那是穿著滑翔裝的藍蒼明,手中槍口對準了他心臟以外的地方。
「在天空,你玩不過我!」
一發子彈鑽進倉促結成護盾的空隙,破壞了飛行器的浮游裝置。同時,幾陣機槍循著詭異的角度自四面八方襲來。
一團驚人的烈焰爆出。承受爆炸衝擊的波霎被炸傷雙手,毫無動力地被引力的強腕狠狠拉下。
抓住把手翻回駕駛艙,藍蒼明正調整著受損戰機的飛行角度,豈料新的威脅完全不給他們喘息之機,數道光束冷不防就自天上攻了下來。
「什麼?是純粹的光?從天上來的?」
「嘿嘿哈哈……極光啊,你的生命是有意義的,我會將你的價值善用……到時候,給你立個無名碑也可以。逆天者的空軍是吧?再強也強不過我!」
巫王遠端遙控的光束經由一整面複雜的多面鏡折射,向著毫無準備的戰機們狂掃而下,好幾架都來不及閃避,直接被光雨擊穿爆炸。
「閃避!防衛機,電磁護罩全開!其他隊員趕快躲到下方!」
空軍隊員立刻照辦,但是屈於守勢撐不了多久,還是有一些流彈鑽了進來,一吋吋啃掉這群人們擁有的翅膀。
「可惡!太卑鄙了,這樣躲在遠處攻擊……」
「磁引,那些光線無法偏折嗎?」「抱歉,含有那麼強靈子波的光線,我擋不開……」
「那麼,讓我這破戰機再飛快一點吧。」「知道了。」
一陣衝破流風的高鳴,藍蒼明的戰機衝離大隊伍,直接朝向天域外露的鏡面衝去。
「目標鎖定完成。全武裝開啟。」
眼前蒼白光線覆蓋了視野,他最後看準了目標,按下發射鍵……
「這片天空……不許你們這樣踐踏!」
拿著細心折出的紙飛機,小男孩癡癡望著天空,提出了疑問。
「媽媽,為什麼爸爸可以到天空飛?」
「因為爸爸是大人啊。」
手上那張彷彿被賦予靈魂的紙,在小手的上下搖動下鑽過雲層,無視於高處刺骨的風,向著無垠天空盡情呼嘯。
但是,現實卻化作一隻蒼鷹,在他的視線魯莽地掠過。那雙對抗風的真實翅膀,就好像在嘲笑他玩樂的白日夢。
「我好想飛一次喔。在天上跟那些小鳥一樣……天上的景色一定很漂亮……」
一雙溫暖的手抱住了他。「是很美的。但是,想要在真正的天空中飛,可是要很努力喔。」
腦中根本沒有「努力」這個概念。只是聽到能夠成真的夢,他年幼的心就開始熊熊燃燒起來。
「我會的!我想要飛,在真正的天空中飛!」
手中紙飛機拋出,在天空劃下一道完美的弧,好似意氣風發的首航。
沒有顯示屏幕。
沒有座椅,沒有操縱桿。
身體存在在四周的蔚藍,屬於天空的氣息,這一刻吸起來最為自然。
眼前飄著一架破爛的紙飛機,在湧現的蒼白中,飛翔在這最後一瞬的青空……
看著眼前的浩渺藍天,他雙手展開,乘風而起。
「今天的天空,真美……」
天域底部一陣猛烈爆炸,但下頭的另一陣爆炸,卻更加光華閃耀。
站在高樓頂部的大家都驚呆了,連狙擊槍都沒有放下。只因為,這畫面實在太令人錯愕。
「藍蒼……明大人……」目睹藍蒼明的座機被強大光束吞噬,柳平真簡直不敢相信。狙擊隊該有的冷靜什麼的,在一瞬間全忘得一乾二淨。
「狙擊隊!繼續任務!絕對不能讓他白死!」雷諾的話瞬間震醒大家的理智,大家立刻回復了居高臨下的傲視眼光和謹慎,在幾秒內回到任務崗位。
「東南方128度,三架戰車,傾角57度!」「攻擊!」
三發穿甲彈準確貫穿幾百公尺外的油箱,坐在裡頭的人根本還沒有反應,就被地獄的火焰燃盡靈魂。
居高臨下、瓦解敵軍的物質與心理戰力,這是他們這些獵人的任務。
但是,他們卻也被當成獵殺對象了。
隔壁大樓的兩人忽然在慘叫聲中倒下,連一發意外的槍聲都沒有。平真這邊的防衛手感覺異樣,連忙打開靈子盾和機槍衝到樓邊,但是連敵人的身影都還沒瞧清,幾支漆黑的尖刺猛然撞來,將靈子盾撞得粉碎。
從十幾公尺外衝來的敵人?幾個有防備的人趕緊調準槍口,不約而同往敵人出現的地點開火。但只見幾簇火花閃過,一團黑影擋開了子彈,襯托出在內部現身的銀白色人影。
是景彤。她無神的雙眼掃過頂樓三十幾人的位置,一陣靈子活動猛然向四周擴散。正午的影子原本都膽小地躲在主人腳下,卻突然伸出了致命的獠牙,從地面向上狠狠衝去。好幾人裝備太重來不及閃開,被影刺的衝擊力撞偏重心,朝著高樓底部直直墜下。
「可惡!去死吧!」閃過攻擊的逆天者們大聲吼道,十幾把機槍頓時調轉過來,對著身形不斷閃爍的景彤連連開槍。但地面的影刺和影刀神出鬼沒,沒多久就已有好幾人被擊中重傷。
柳平真拋下被影刀砍成兩半的重機槍,拔起靈子刀就向前衝去,奮力迎向景彤身週飛舞的影刺。
「又是妳!妳這次是來殺我們的,對吧?」
「是的。這是命令。」像是玩偶般平和說道,雙手影刀快速飛舞,宛如兩隻黑蛇,猛然噬中了圍向她的騎士們的頸部。
「命令命令!妳就沒有別的話好說了嗎?」柳平真大喊道,一陣靈子衝擊又席捲而去,將斷碎的武器狠狠撞到隊員們身上。
「我的生命……就是為服從命令而生、為服從命令而戰鬥!這就是我的全部了!」
殷紅從影刀劃過的軌跡濺出,劃得俐落,卻又帶著一點點的掙扎。她平淡的話語,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痛苦……
強勢的攻擊讓逆天者一個個倒下了。他們第一次痛恨影子的存在,儘管他們已生存在世界之影中許久……但是現在眼前的影,無法帶來一絲陰涼或庇蔭,有的只是痛楚、恐懼,還有蒼白臉上的冷漠,她帶來的絕望……
「妳不要再逃避了!妳以為這樣過一輩子,完全不會後悔嗎?什麼命令的,給我拋到一邊去!用妳的心,妳的意志去思考!要不要殺人、要不要聽那些弄權者的命令,自己去決定!」
「命令是,將有逆天者證明的人全部殺掉……這區的人都有,所以,我……」
一陣兇猛的影刺從雙刀撞擊的間隙衝出。柳平真眼前一黑,慘叫著摔倒在地,掉落的靈子刀也消失了光芒。周圍的逆天者們把握機會開火,一發子彈穿過靈子護盾,打穿了景彤的右手臂。
但過了一秒,景彤的身體卻忽然像失去靈魂般停止了活動。忽然的平靜讓大家陷入錯愕當中,而一陣黑影卻趁機閃過眾人耳目,直接鑽近了距離最近的柳平真的影子中。
「平真!」大家立刻反應過來,但卻已經來不及了。景彤的精神體已奪取了平真身體的活動能力,讓他左手的槍指向周圍的戰士們。四週幾十個槍口立刻防衛性地舉起,但沒有一個人忍心扣下扳機----殺死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同伴。
「哦……不錯,妳居然也想得到這個……妳同伴們教妳教得不錯……那妳殺掉他們以後要怎麼辦?把我也殺掉?」柳平真像是自言自語著,在這生死一線的危機中發出唯一的苦笑聲。
「你也是逆天者的一員……我要殺了你,不能違抗……」
剛才的衝擊弄瞎了他的左眼,點點鮮血滴落而下,但是他臉上沒有一點痛苦的神色,只有像是奔赴戰場般的覺悟表情,血跡彷彿成了戰士的紋身。
而他,也有了進行最後行動的覺悟。
右手忽然扣住自己的左手猛然一扭,柳平真唯一未被控制的身體部位大出景彤意料之外地奪下了槍,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。
「什麼?」「大家,謝啦。接下來請交給我,有件事我一定要單獨跟她了結。」
眾人像是有默契一般散開了包圍景彤的包圍網,頂上的太陽光直直照下,平真彷彿成了孤軍佇立在光中。
「我現在不用逆天者的身分,我只是一個普通人!我要跟妳提出挑戰,『追隨之影』!」
挑戰?這個根本沒有被交代過的事情,頓時讓景彤亂了方寸。
「我用人的方式跟妳提出挑戰!妳的對手只有我!」
「現在,沒有任何命令束縛妳要怎麼對我!也沒有地方能讓妳逃走!真正能決定的,只有妳自己的心!是要和我一起死,還是不要!自己去想,這是我跟妳之間的決鬥!」
景彤頓時從冷血的敵人,變成了一個徬徨無助的小女孩,原本穩定的靈子力量也全部消失了,她感覺自己的心在強烈顫抖著,完全無法思考。
一直以來,支撐她的只是別人的命令,所做的也只是別人的命令。從出生開始,她一直就只是別人的影子,為別人而活……
但是那人指在頭上的槍口卻要她自己決定……她的心思充滿恐懼,內心那些視為惡魔的自我意識,正在體內蠢蠢欲動,她害怕,她害怕這一切……
「不,不要!我什麼都做不到,我自己……」她已經連控制身體都做不到,但那男人堅決的眼神,卻死命要逼她走向這條從未涉足之路……
「再給妳三秒!要不要活下去,自己決定!否則我會殺了妳!連同我自己!我要妳擁有自我!不然,妳就在這徬徨之中死去!一……」
「不,不……」
「二……」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
「三!」「不要…………!」
戰場上,一瞬間的猶豫就會致命。
而面對的是一個完全沒有猶豫之心的敵人時,所帶來的壓力與恐懼,足以把普通人瞬間壓垮。
全開油門衝過街角,艾薩羅亞迎面衝過刺痛的狂風,閃開了千鈞一髮的巨大衝擊。
誘敵、陷阱、佯攻,這些全部都沒有預期地有用。脈衝的執著就像在心中築了一層鋼鐵之壁,無情踐踏過所有人們想投機取巧的手段。牠激昂、牠橫衝直撞,彷彿在告訴人們:小智慧在面對無所猶豫的原始獸性時,是多麼卑微。
許多隊員已被牠身上的機關衝擊而喪命了。現在只剩兩人跟隨著他,還不知什麼時候會被牠追上。
但是這樣難以想像的壓力,卻反而讓艾薩羅亞極端的興奮,不帶有一絲狂亂,反而讓腦筋格外清楚加速運轉。
看著剛才被撞傷的傷口,艾薩羅亞卻笑著。因為他知道,智慧一定是戰勝牠的關鍵。「速度不及你的對應方法是……靜止在原地,讓你把我當成目標!」
一陣狂風攀上後方的高樓,他知道敵人已中了他的計。猛力一轉閃開飛射的巨大鐵塊,他走在自己算定的道路上,看著脈衝踏上地面。
「引爆!你們兩個,把飛彈射完後撤離!」
到了預定地點,十幾名騎士已在眼前集結。艾薩羅亞揮劍斬開高速飛來的攻擊機關,卻停在脈衝的視線中央,類似挑釁的表情讓牠更加光火。
「去死……去死!」脈衝帶動自己的身軀向前直衝,幾近音速的強大動能讓身上的鎧甲發出尖銳聲響,這一擊的威力甚至可以撞穿一公尺厚的軍用裝甲。
但是就在接觸到艾薩羅亞的靈子劍的一瞬間,牠預定的方向忽然偏了開來,直直撞上廣場另一端的建築物。停止猛衝的一瞬間,四週射來的飛彈炸壞了建物結構,幾片金屬插進了牠的血肉之軀中。
「呃啊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脈衝被這劇痛刺激地更加憤怒,想都沒想就繼續開始衝刺,從各個角度想將中央那群人類撞得屍骨無存。但牠卻連剛才讓自己吃虧的是什麼都沒注意到。
陣型。艾薩羅亞在迎上脈衝攻擊時命令眾人形成箭矢之型,以自己最強的靈子武器撞偏了來勢。而在角度偏低時,他更以弧形陣分散衝擊面,同時在自己擋下牠而延遲的零點幾秒鐘讓眾人從背後攻擊。十幾次衝殺下來,雖然逆天者有一半的人被撞至重傷撤離,但脈衝卻也有了不少傷口。
只要再撐一下,我就不信你不死……艾薩羅亞的信心在戰鬥的巨大負荷中反而慢慢增加。但是,他還是少算到了什麼。
眼前脈衝的來勢跟上次完全一樣,但就當自己衝到眾人前端舉劍的那一瞬,忽然眼前一晃,一塊巨大殘骸在面前粉碎飛散。雖然大小跟脈衝幾乎一樣,但是……
「糟了!」
衝到空中的脈衝猛然改變方向,直接朝地面那群在同樣位置佈陣的騎士們撞去。廣場地面在巨響中整個崩碎,位置精準地摧毀了大多數敵人的生命。
「怎麼可能?那傢伙……可惡,是『沉思的冥響』!」艾薩羅亞騎著機車和寥寥數名同伴逃出攻擊圈,亂槍打落了附近廢墟中一隻異常冷靜的小鳥。
「沒想到他在跟雪城戰鬥時,還能分心替脈衝支援……不,剛才這已是他的極限了,不然這點破綻早就能幹掉我……」
艾薩羅亞看著背後脈衝急急追殺過來,那動作已跟原本的牠沒有兩樣……好,要快點了結了。
「大家散開!沒有我指示不要跟來!」「是!」
一陣猛烈的爆炸自身後衝開,艾薩羅亞感覺帶有強大動能的銳甲撞破一邊的把手,但他確定只剩自己一人後,立刻奔進一條狹窄的道路中扭過車身,定神看著眼前的火光沖天。
脈衝從火光中走出,身上帶著剛才激鬥的許多傷痕,但牠不再猛衝,彷彿已將獵物逼進絕境的猛獸,一步步倒數著眼前人類的餘生。
但艾薩羅亞露出了笑容。右手的機械部分早全露了出來,連接上僅剩的一把靈子劍,所有能量全增幅到了手臂上。
「怎麼樣?好夥伴……你還能跑吧?不要輸給那頭臭狗啊……」
引擎在油門催谷之下發出刺耳的呼嘯聲,殘破的軀殼抖落仍在滿溢的鬥志。滿佈傷痕的座騎,現在彷彿像是一匹驍勇的戰駒,回應著主人的滿腔熱血。
「好!你走著瞧吧!臭狗!」
脈衝狂吼著化作一道殘影,艾薩羅亞乘上機車,雙方在同一平行線上交會,距離的瞬間拉近,彷彿空間都開始扭曲……
撞擊的一瞬間。脈衝的衝力將機車完全毀壞。但……
艾薩羅亞在強大衝擊中翻下機車,著地的左膝在火花中傳來骨骼破裂的劇痛。
但所有的恐懼、所有的痛覺,所有極速帶來腦中那靈魂脫離般的感受,都無法動搖他手中緊握的勇氣!睜大雙眼,他對準正前方脈衝張開的血盆大口,揮劍猛然刺去……
「喝啊!!!」
衝刺,靜止了。
脈衝的雙足再也無法踐踏距離的尊嚴,失去靈魂的雙眼,還留有幾條視神經浮現的,惑。
牠完全沒想過牠會死。
喘著帶有血氣的吐息,在一瞬間的死鬥中存活下來的他,露出了笑容。
雖然,胸口已被帶著尖銳鋼鐵的利牙刺穿。
「呵呵……看來我不算全勝了。算你狠……連死都要拖個墊背的……」
艾薩羅亞苦笑著,奮力抽出燒盡脈衝腦髓的靈子劍,在揮劍削斷利牙後,慢慢站了起來。
這個重傷的軀體,連能再走幾步都沒把握了。艾薩羅亞顫抖著走離失去溫度的巨大身體,踏著自己留下的鮮紅足印,慢慢走著眼前異常遙遠的路。
若給大家看到我這樣,會怎麼看我呢?聖騎士成了現在這樣……
腦中想起許多見過女人的臉。她們的笑容已經有點模糊了,現在感覺總是很不真實……
唉,早知道就不要這樣花心,明知不可以,還是把曖昧當做生活的消遣。
非出自真心的情話說了一堆,她們的笑容看了一堆。可是現在,有幾個會為我哭泣呢?
那離開了的美人,該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吧?一點笑容都沒看過……算了,我連她在哪都不知道。
「殺……殺!」眼前一陣猛烈衝擊,激狂的紅星,狂亂的化身震碎整棟建築物,矗立在眼前。
啊,算了。要沒有一點遺憾……揚起機械臂上的靈子劍,他這樣,對自己說。
劍光,斬下。
帶著血色的斧影甩開無力的火花,鋼鐵的手臂在陽光中揮灑合金分子,劍尖指向天空,閃耀著它最後的驕傲。
呵,我的人生,也不錯嘛。
艾薩羅亞‧迪恩,用笑容征服人們的聖騎士,帶著招牌般的瀟灑,逝去。
在名為迷惑的舞台上,一群人深陷其中,生命在不斷衝突中逝去,勇氣逐漸成了意識的最後一絲掙扎。
是已經玩夠了,還是知道這些人也完全構不成威脅了呢?混亂光影中的偽裝分身逐漸還原消失,而僥倖存活下來的幾名逆天者,趕忙趁機依存在一起,靠著已搖搖欲墜的信任謹慎後退。
「只剩七人嗎……你們還能再戰吧?絕不能夠在這裡死啊……」木浩城全身帶著十幾處傷口,被槍打中的右手神經已被破壞,無力地垂在一旁;而活下來的隊員也在混戰中負了傷。更令人害怕的是,星虹她完全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,無暇的臉上掛滿了嘲笑。
「怎麼樣?還要再玩嗎?還是你們自己了結好點吧,我動手可不會砍要害的喔。要是把其他的人都殺掉,我可以考慮放其中一個人生路……」
「妳這女人……就會玩弄我們,利用我們之間的關係……」
「那又怎麼樣呢?我就喜歡這樣啊,用別人的身分去玩我自己想要的事情……」她輕蔑地看看身後地上躺著的死屍,眼神彷彿收藏家般鑑賞每個人的表情。「他們死的時候,那些不同的表情,我很喜歡呢……至於你們,會擺什麼樣的給我看呢?」
眩光自手邊成形,星虹掛著征服者般的笑,準備將剩下的敵人一個個除掉…
但木浩城不選擇沉默。他大吼一聲,揚起刀就往星虹身上砍,絲毫不控制施力方向以及力道。
「少把我們當玩物!妳這女人懂什麼!妳有玩弄別人關係的權力嗎?」
靈子衝擊輕鬆震偏了靈子刀,但不知哪來的力氣,木浩城硬是扭轉軌道,狠狠撞上星虹四週的靈子護盾。
「我有重視的隊員,有尊敬的長官。我還有老婆在等我回去,還有個再一兩個月就會出生的女兒!我要叫她小錦,我要讓她在這個世界中快樂過一輩子!憑什麼……妳們憑什麼剝奪我們活下去的意志!」
星虹似乎動搖了一瞬間,但是這轉念卻讓她的笑容更無情,甚至多了一抹……殘酷。
「很好,很好……我最喜歡看的,就是這樣帶有遺恨的死法!」
光華亂舞,木浩城的身軀被震退回眾人身邊,而眼前的她,正準備降下對低賤生命的制裁……
幾簇火焰衝進瀰漫的絕望當中,星虹的攻擊被震偏,在頂上的天花板震下片片碎石。
「誰?」
一個身影從旁邊的小道走出,手上的槍口直對著星虹,周圍閃著魔力的光芒。他堅定的眼神沒有一絲恐懼,沒有一絲動搖,像個守護者一般,將心情化作堅不可摧的盾。
「邢…邢少揚?」「少揚?你怎麼會來……」昔日的隊友看見他的臉都忍不住大吃一驚。木浩城更是沒想到會看到他,腦中那種些許厭惡的感覺又浮了上來。
一整面半透明的護壁將負傷的眾人包住,馮星雁走近跌倒在地的木浩城,用靈子術開始修補他身上大量出血的傷口。
「請不要動,隊長。我先把不得不處理的傷口稍做修補……」
「馮星雁?妳怎麼也來了。他不是跟夢想者扯上關係了?你們這樣不是給我們添麻煩……」
「放心。他不會做出任何扯後腿的事的。我們現在來,是為了報答組織對我們的恩情。」
緊急處理完成,星雁將尼歐的特效藥交給大家,隨後走出護壁外,又加強了好幾層防護。
「大家無礙了,少揚。」
雖然在前方的他沒轉頭,但她心中很明顯感受到,少揚此時臉上的笑容。
「對不起,還要妳幫我。」「沒什麼。在你身邊,我就覺得很多事都可以做得到的。」
星虹看著眼前這兩人,又忍不住得意地狂笑起來。
「這是什麼情況?你們兩個,就要跟我對抗嗎?」「沒錯。而且不是對抗,我要打倒妳。」
「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?區區兩個逆天者的成員,以為我贏不了?」星虹說著說著,聲音突然變得跟柳平真一樣。「以前見過面,我可認得你們。被我摸透人際關係的人,根本就只是我的玩具罷了!」
「我們不會輸的。」星雁說著,摺疊長刀已緊握在手。少揚也露出笑容。
「妳不會了解的,我們之間的信任與約定!」
一陣眩光席捲而來,他們倆舉起原本屬於自己的武器,迎戰。
「真是無聊……這種無聊的戰爭,求我去都不屑去……」
看著地面的戰況,狄薩爾的心也像是陷入混戰一般,時而蔑視,時而厭惡。
「那巫王以為我是什麼人?居然來求我幫忙?這廢物有操縱我的權力嗎?」右手忽然生氣地一揚,地面的崩碎金屬被甩到天上,在上升力道消失的同時,如雨般一滴一滴落回平面,彷彿一陣憂鬱的灰色陣雨。
「那我自己又算什麼……我有操縱我的權力嗎?有嗎?」
看著性格不斷波動起伏的狄薩爾,悠卻無能為力,只能看著他的心一步步忘卻光明、忘卻溫暖……
「那傢伙,憑什麼叫我兒子?什麼當我的爸爸……無聊至極!」
「討厭……這世界全都很討厭!它剝奪我的一切,我卻……」
眼神中的掙扎,已經,到了極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