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重要的人
今天，外頭的沙塵少了很多，在地下悶了許久的孩子們，都迫不及待地出來透透氣。
已經來到這兒兩天了，少揚踏在平坦的沙地上，已不覺得有那麼的陌生。
雖然多少還是有些不自然處。大家一同用餐時，總是他們三個和宇麟坐了六個人的位子，其他人都避而遠之。沙漠中的食物還是不錯的，乾麵包、仙人掌果，甚至讓星雁嚇了一大跳的烤沙蠶也別有滋味，即使這應是廚師故意整他們的。
星雁倒是沒去在意他人的異樣眼光，與小孩子們建立起不錯的關係。現在，她正在另一端幫他們撿球。而學姐則是大不相同，幾乎成天都待在房中，看著用PDA帶來的書，或是盯著不知是否已恢復的左臂。
走到了限制外出的界限附近，少揚仰頭望向沙漠的另一端。那兒的雲層比起這裡的萬里無雲多了許多，所以少揚認為那不是沙漠，應是不小的有人居住地。
那兒，就是他們要去的方向。
才回頭不久，少揚就發覺後方的聲音有些不對勁。戒護的人也騷動起來，紛紛跑向入口附近。
少揚好奇地回頭遠望，發現有一台破損極嚴重的公車，拖著兩扇半脫落的門，正搖搖晃晃地向本地駛來。「車子的駕駛！你已靠近了禁區！立刻改變方向，否則要動用武力了！」
警告顯然是沒有作用，車子搖搖擺擺地不斷靠近，幾名守住入口的人在驚呼中散開。但車子卻像失控般偏移了重心，馬上重心不穩翻覆過去，停在入口後方的廣場。
眾人立刻形成了包圍網，幾十支槍口對準翻覆的車，全都屏息注意接下來的動靜。
喀的一響，一名衣著破爛的人顫抖著走了出來。他的眼神渙散，口中喃喃著沒有人聽得懂的話，連手腳的動作也不協調到了極點。
「好了，第二隊的進去車內，有活的人就拉出來。第一隊檢查車體。」馮宇麟不知何時已來了，立刻下了指揮眾人的命令，自己則走向那已瘋癲的人。
「等等，這樣不會有危險嗎？」少揚走到宇麟附近說道，腳步反射性地慢了下來。
「這輛車被噬魂體攻擊了。」宇麟笑著說。「那人頭上的傷口是噬魂體『核心』造成的。但是若車上還有噬魂體，他現在根本不該能動----應該還在被抓著吸取靈子。至於車上是否有發報天線或是炸彈之類的機械……那種程度的機械一定會被噬魂體搶去『改裝』自己，所以不用擔心。叫大家檢查只是讓這裡的人民放心而已，這是領導者的基本功。」
車內的確什麼都沒有，只有幾具遺體。自己沒有想過的各種角度，馮宇麟竟然幾秒就看得如此透徹，少揚忍不住慚愧了起來。
「等除煙器來了，就把整台車燒掉吧。大家看看有沒有能用的東西。」
「呃……二頭目，這個人怎麼辦？」兩三個人架住了被攻擊的男子，他正一邊亂叫一邊扭動著。「靈子結構沒有壞，但是情緒思想已混亂了。要自然恢復至少要花上兩三個月。」
少揚忽然想到曾有類似的經驗。在雨城中遇見那個黑衣男時……那時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……
「兩個小時內沒靜下來，就送他一程吧。」宇麟淡淡說道。「等一下！沒有什麼方法救他嗎……」「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。你有什麼方法治療嗎？」
「……沒有。」「那就只能如此了。沒有技術的話，再多的幫助心理也是無法發揮實際作用的。」宇麟說罷，就轉身走回基地了。少揚仍站在原處，心情顯得很複雜。只剩兩個小時，一個無法表達意識的人，就要這樣在無助中結束生命了。
但是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到。
「呃……能讓我幫他看看嗎？他受的傷……」馮星雁急急跑到壓制男子的人旁邊，顯然是沒聽到方才馮宇麟說的話。
說也奇怪，當她一將手放在男子後腦的傷口上，他揮臂的動作竟然慢了下來。
她用普通的靈子術替他止了血，但他的精神竟同時像疲累了一般，慢慢平靜了下來。數分鐘後，一切的動靜都已停止，他已安靜地睡去了。
在場的幾個人都瞠目結舌地盯著這一幕，少揚自己也是滿心驚訝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馮宇麟在遠方回過了頭，注意力顯然早就在星雁那邊，眼中的畫面就像在確認是否與腦中想像重疊似的。
他臉上沒有一點驚訝，只有一抹淡淡的笑，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之中。
眼神一轉，防備的焦距形成在不遠處一個突起的小沙丘陰影中。
「你也看見了吧？」
下午，當少揚在房間外閒逛時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。
「有些事想跟你聊聊。」宇麟說道。「能到我房間來一趟嗎？」
雖然心中有股不知為何的拒絕想法，但少揚覺得還是該遵守客人的禮節，就跟著進了房間。
在房中的還有一位瘦小的婦女，總是低頭想遮掉臉上新長的皺紋。她一見宇麟進來，馬上去端出了兩杯熱茶。
「謝了，葛蕾。妳先出去吧。」
她安靜地快步走出房間。宇麟坐上了砂袋做成的軟椅，示意少揚坐在對面。
「這兩天，我和妹妹聊了很多。」他拿起茶杯，啜飲了一小口不太純的清茶。「所以也想跟你談談。因為她也提到了不少你的事。」
「我的事？」少揚心頭一震，自己從來都不知道：她的心中，我是什麼樣的形象？
「是啊。她說你是個很友善的人，對同伴從來不會忽視。啊，在說這個以前，我有件事想和你確認一下。」
「是什麼事？」「你們此行的目的，是要去『逆天者』那邊吧？」
少揚頓時大吃了一驚，差點連手中的茶杯都掉到地上。
「哎呀，不用嚇成這樣。你也該清楚這兒是反政府組織，不會害你們的。而且『逆天者』和我們還算是關係企業呢。」
「那些飛彈和地面武器？」少揚這才想到，這些不是一般的小游擊隊會擁有的東西。「觀察力不錯。這兒九成的新武器是他們提供的。砂稜丘也算是逆天者扶植的小旁支勢力。」
「可是……你是怎麼知道的？」
「星雁好幾次都要脫口而出了，但又拼命地收了回去。能讓她這樣謹慎的地方，我想也就只有那兒了。而且，雨城和那地方的連接也就只有你們走的這條路。」
少揚輕嘆了一口氣。眼前的人洞悉事物的能力，實在令人不得不佩服。他暗中告訴自己，接下來不管自己的什麼事被說出來，都沒什麼好驚訝了。
「好啦。我還想跟你聊聊呢。」馮宇麟頓了頓，趨身向前。
「星雁她對你而言……是什麼樣的人？」
少揚的心跳彷彿瞬間加了壓，快速地撞擊自己的胸膛。一股熱意衝上臉頰，連思緒都格外地快、格外地急。
「她……對我而言，是很重要的人。」他很驚訝自己還能這樣平靜地說話。
「是學校認識的朋友？還是曾生死與共的戰友？」
他沒有回答。腦子裡還在混亂著。
「你喜歡她，對不對？」
「……是，我喜歡她。」沉默了許久，一句已藏在心底許久的話，輕輕滑了出來。
宇麟微微地笑了，神態就如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地自然。「很高興你誠實說了。你看她的那種眼神是假不了的，而你的心也是。」
「不過別誤會，我可不是要做身家調查。只是，有些事一定要跟你確認。」
少揚放下了茶杯，眼神一瞬間認真了起來。「現在的你，心中有很多心事在交雜著。未來的道路絕對不是平穩的，你有辦法，長久保有照顧她的心嗎？」
「我對她的心意，是不會因為困難而放棄的。」「你要知道，這世界上已經沒有浪漫的童話了。錢財稍縱即逝、地位扶搖不定，只剩人與人的心還在痛苦連接；朋友一句話就可告吹、戰友當敵人消失了就開始自相鬩牆，可是要愛一個人，是一輩子都要肩負的責任。」
「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得出來，你過去的人生已使你扛了很重的東西。你有至親之人讓你疑惑、有已困擾許久的謎題待解……」
「就算是如此，我也絕對不會忽略她的存在！」
「你能預測未來的情況嗎？所有的事一旦爆發了，就是一件也好，你的心也可能無法維持現在這樣。」「如果要犧牲掉我所有的，我會為了她在所不惜！」
激昂的熱血衝擊著動脈，強烈的意念讓少揚一時間難以克制自己。他不知道自己會喊這麼大聲，只是覺得想要證明自己的心意。對面的男人似乎也因為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而嚇了一跳。
突然間，四周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敵意，彼此間好像相互牴觸了什麼。
「你很有心，少揚。我佩服你的勇敢。這樣子明天以後，我也可對她稍微放心了。」馮宇麟笑著打破沉默。「明天？」「我就坦白說吧。明天這裡會發生極為危險的大事，若你們留在這兒，不但改變不了什麼，還會有難以想像的危險。所以明天一早，我會弄輛小車給你們，希望你們盡快離開。」
「離開？那你呢？」「我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。不用擔心我，我可還沒有死的打算。」
他的表情，的確不像個要用生命去放手一搏的人。那種讓人難以摸透的自信……「我知道了。這件事我會盡快跟她們說。」少揚起了身，信步走向房門。
「星雁她……心中有著夢想。」在要推開門前，背後傳來了這句叮嚀。「一個願意用一生去完成的夢想。希望你能帶著她，鼓勵她去勇於實現。」
他輕輕地點了頭，房門靜靜地闔上，將昏暗又留在了室內。
手指輕敲著已然見底的茶杯，馮宇麟的臉上，浮現了平淡的一笑。
「老大，情況如何？」「看來，她是不可能跟我一起走了。她有屬於她自己的路，我也不好勉強她。」
「什麼？那怎麼辦？您接下來……」「用不著擔心，力量並非只有我能善用。而且……另一個我中意的人，已經來到這兒了。」
夜幕低垂，除了警戒的寥寥數人之外，所有人都已進入了夢鄉。
一個人影悄悄地在外頭走著，漸漸走進了砂丘後一個陰暗的角落。
剛轉入暗處，一道寒光霍然閃現，架在了他的頸上。
「停手，星羽。」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。「你果然知道我們在這，宇麟。」
「這還用說。」一盞柔和的光充滿了暗室，也照出了馮宇麟微笑的面龐。「好久不見了。星羽、老爸。」
一雙手臂緊緊抱住了他，淚光湧現的面容，和之前那個如出一轍。「妳變成大美人了呢。別哭喔，對身體不好。」
「這種話就省了吧。宇麟，你該知道為什麼我要來找你。」馮震道。
「把被攻擊的車子上的噬魂體幹掉，並引導到這兒來的人也是你們吧。你知道只有我看得出來。至於理由……雨城那邊發生變化了對不對？就算動用恐怖攻擊手段，也影響不了政府決策了。所以你要我回去，重新找出威脅政府的方法，沒錯吧？」馮宇麟正經地說。「不只是你，星雁也一樣。只要你們都在，一定就會有辦法的。」
「唉，你還是這麼固執啊，老爸。就算我倆都回去了，也不會比星羽在好上多少的。」
馮星羽受寵若驚似地抬起了頭。「不！哥哥……你比我好太多了！如果是你的話……一定……」「別這麼自卑啊。妳要有點自信，自信。」
「別顧左右而言他！宇麟，快回答我，你答應還是拒絕？」
「星雁的話，她有想完成的事，有互相幫助的同伴，我看你還是死了心吧。至於我……如果您真的很堅持……」「星雁若執意不回，你就要她把項鍊還我！」馮震見宇麟在思考著，精神竟振奮起來。
「抱歉，給我些時間考慮，好嗎？你們先到我房間睡一下吧。明天十點，我保證給你答覆。」
「你不食言？」「當然，我很守約的。告辭了。」
轉過身去，他望見星羽臉上一層淡淡的失落。
「妳放心。等有空了，我會慢慢地和妳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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