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Night in the forest
漆黑的四周，只有聽到一個聲音，嘩啦嘩啦的，就像是具象化了現在幽暗難捱的時間。
少揚等人坐在狹小的隔間中，身旁有張濕濕的毯子，發出一陣陣奇異的臭味。
成霙有些耐不住了，忍不住趁震動平息時敲了一下隔板。「這到底是在幹什麼？再這樣下去在出城前我們就要悶死了。」
「唉呀，忍耐一下，大小姐。」劉競衡的聲音自對面傳來。「這可是裝生物廢棄物的車啊。沒有點味道是不行的。開車了，坐好。」
少揚因為以前也做過垃圾清除的零工，對臭味也多少有點抵抗力。想到平時冷漠無情的學姐，現在在黑暗中會是什麼樣的表情，他就忍不住想笑。
過了十幾分鐘，對面傳來了聲音。「快到了，把毯蓋在身上，蹲在角落！」
毯一蓋下，根本什麼都看不見，少揚乾脆閉上眼睛。
車輪的聲音漸漸減慢了，還有一聲微小的哨音。
軋的一聲，是車窗放下的聲音。「你要出城？是要幹什麼？」
「啊喂，菜鳥啊？看車門不就得了？政府特派運輸車，還要幹什麼？」
劉競衡口氣像個沒唸書的大叔，令少揚感到有些有趣。
「很抱歉，之前有命令說有重要罪犯逃脫，為了怕他們逃出境，所有車都要檢查。大哥，我知道不太方便，但能否讓我們看一下車內，應付應付？」
「好啦好啦，快看，省得到時候說我不夠意思。」
喀的一聲，後車廂打開了。三人繃緊了神經，絲毫不敢亂動。
「啊……臭死了。沒問題了，放他走吧！我不想再靠近了。」
接著，是一陣低沉的談話聲，然後，隆隆的聲響，自前方的大地傳了過來。
車子慢慢往前進了，越過了守衛，越過了長久以來通不過的，那鎖住整個城市的深沉之鎖。
「我真恨不得……把那無恥的關卡炸得粉碎。」成霙掀起了毯子說道，語氣是冷冷的，又帶著一種激昂。
是啊……它……奪走了我多少……
我的家庭……和無數人的家庭……
「我們會做到的。」劉競衡說道。
「和整個世界的命運一起……」
車又緩緩開了近兩個小時，即使不用蓋著有怪味的毯子，什麼都不做也實在是夠無聊的了。
就在大家愈來愈難忍之時，車子忽然慢了下來，好像是停在了路邊。
「好了，我們到了。各位，自己的行李要拿好，要下車了。」
「下車？目的地那麼快就到了嗎？」星雁疑惑地輕聲問道。
隔間的門打開了，久違的光線顯得有些刺眼，但三人還是迅速地走下了車。外面的天空仍陰陰的，但是，沒有下雨。
沒有雨？
少揚驚訝地抬起頭來，沒有一滴雨，落在他的臉上。
早已習慣在潮溼的雨天中行走的身體，此刻，像是被烈陽照射一般，每一寸都感到異常乾燥。
真的……沒有下雨……
已經下了十年的雨……
「怎麼樣，各位？驚訝嗎？這種『雨天以外的天氣』？」劉競衡笑著向三人說道。他們都正驚駭於自己體會到的現實。
「接下來還會有更刺激的呢。但不是現在，而是明天。所以……還有些事要做，快過來吧各位。」
劉競衡走進方才星雁等人的隔間，丟出了三條骯髒的灰色毯子。上面沾了令人作噁的黏液，甚至還有不明的暗紅色肉塊。
馮星雁一看到這，臉上立刻充滿了驚懼和噁心之色，好像自己做了什麼丟臉事似的。
「那是……什麼啊？」
「只是壞掉的生牛肉和養殖中心淘汰的魚，做做樣子而己。不然平常車中裝的可都是怪物的屍體呢。」
「果然是政府搞的好事，生化實驗造出的東西吧？」成霙低聲說道。
「之後會詳細說明的。喂，不要呆著！來幫忙推車啊！」
「推車？」少揚一聽要推車，忍不住睜大了眼睛。難道叫他們下車是因為油用完了嗎？
「快點！朝左方推！」劉競衡一邊吆喝著一邊使勁推，三人也只好不明究理的一齊幫忙推車，慢慢地，車子緩緩向左挪動。
「咦！等一下！那邊是沼澤啊！」推到一半，馮星雁忽然大叫起來。
「就因為是才要推啊！車子已經不用了！」劉競衡笑道。
四輪都滑進了泥沼中，泥立刻如久未獵食的巨獸般，將整輛車一寸寸地吞入腹中。
「啊哈……這樣就解決了。」
「為什麼要這樣呢？組織根據地快到了？」
「不，至少還要走三天。」「什麼？」
「但是安全性更重要。車牌是偽造的，但還是有原廠特殊處理，才過得了關。但是萬一政府提早發現而啟動追蹤，我們麻煩就大了。車子沉到泥中，不會爆炸也追蹤不到，打撈起碼要一天的苦工，再者，前面是密林，車子進去很容易撞樹的。」劉競衡一本正經地說著，一邊用腳擦去推車留下的輪胎痕。
「好了，走吧各位。有段路程要趕了，慢了只會徒增之後的危險而已。」
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了，就雲層的顏色來看。
他們直到下午才走進了樹林。這林生得十分茂密，而且看不到任何和人有關的痕跡，雖然腳步常要避開樹根，但是少揚心中卻沒有一絲厭煩感。
好久不見啊，這樣自然的森林。
想到這十年以來，他只能在溫室植物園中，看到自然生長的樹木，但是那種嫩綠的樹葉、纖細的枝枒，根本是保護下的產物，不要說外頭的風雨，連人的手用力過猛，都可能斷了它們的生機。
原本的蒼翠樹林呢？腐爛、傾壞、砍伐。只有極特別的雜草長得出來。
小時候那些能任他爬的大樹們，到哪兒去了？
手不經意地伸出，碰向身旁一根細枝，它倔強地撐過了彎折，但沒有斷掉，搖搖晃晃地向著自己示威。
他自在地笑了起來。這才是它們的樣子啊。
前面的星雁也似乎很高興，她踩著地上一層薄薄的落葉，腳步輕盈地像跳舞一般。身邊冷不防飛出的蜻蜓或蜂換來的不是尖叫，而是驚訝的笑聲。
「啊喂！可別顧著玩啊！慢了路程可不是好事！」劉競衡在最前，輕聲說道。
走著走著，他們來到一個稍寬廣的空地，劉競衡停下了腳步，拿出一個筒狀的東西，向一棵大樹扔了過去。其中一頭的釘子刺入主幹，而另一頭立刻噴出一堆黑色的布。
「今晚在這紮營吧。這該夠三個人睡的。」角落的釘子伸入地內，和上方連著樹上圓筒的布，看來的確有點帳篷的樣子。
「接下來我會把帳篷弄好。這段時間……你們分頭去找些食物吧！乾糧的份要省著。樹林中該有些小動物或植物，覺得可行的就帶過來，有沒有毒我會判斷的。」
「好吧。那我去左邊的樹林找。少揚、星雁，你倆往右去找吧！」成霙抽出了長槍，自顧自地去了。
森林中的小東西還真的不少，蕈菇、野菜，甚至也有看起來剛成熟的水果。少揚和星雁雖是第一次在野外找食物，卻也找出了興趣來。但讓少揚有點頭痛的是，每當會動的小動物出現時，星雁總不忍心地勸少揚不要抓。
他們準時繞回了營地，卻發現成霙早坐在帳篷外。旁邊的加熱板上正烤著兩隻不小的山犬。
「妳手上那什麼東西啊？」
「野貓啊。妳看，很可愛吧。讓我留牠一下好不好？」馮星雁笑著說道，右手還摸著那縮在懷中的毛球。
晚餐大家都吃得很盡興。少揚採回來的菇有三成是有毒的，被競衡虧道：「以前沒學過野外求生對吧？」而山犬肉雖然和以前吃的肉味道不同，但味道還是不錯。
「妳什麼時候才要讓牠走啊？」當東西快吃完時，成霙盯著在星雁身旁啃著水果的小貓，顯得有些坐立不安。「有什麼關係。牠很乖的啊，學姐要不要抱一下？」星雁兩手抱起了貓，遞到成霙面前，貓好奇地伸出前爪想碰她整齊的黑衣。
「拿……拿開啦！別放到我旁邊！」成霙突然有些驚慌地挪開坐位。
「嗯？學姐妳對貓過敏嗎？」
「才不是！只是不想要它靠近……」
「害怕有毛的小動物，對不對？」劉競衡開玩笑似的奸笑起來，惹得成霙悻悻地轉過頭去。
「不過，也真是奇怪呢。這貓的毛色實在不像野生的，不知從哪個遠方的城市跑來這森林中……」劉競衡說道，把一顆過熟的果子扔到貓附近。
入夜了，少揚走出了帳，在剛立起的袖珍電暖器旁慢慢踱著步。方才討論了守夜的順序，少揚是第一個，所以想先出來走走，熟悉夜裡的四週。
高大的樹叢間，有幾點淡綠色的螢光在飄動著，而偶爾樹幹間也現出一團稍大的螢光，從這一頭，輕輕到那一頭。
「這森林中昆蟲和很多小動物，在夜裡都會發出螢光，有的是求偶，有的是覓食，但是對我們是無害的，就當奇景看看吧。」
這樣的景像，在城市可是從未見過啊。
世界果然不是那麼渺小吧，有好多的事情，都被那道門所阻絕了。
而我，將來又會遇見什麼？能了解什麼？
遠方，一團明亮的螢光閃耀著，那光異常地大，柔和地亮著，沒有猛獸獵食的猙獰，也沒有惡魔誘惑的朦朧。
少揚看得出神，在考慮到可能的危險而帶上槍後，他謹慎地一步步接近那光的來源。
撥開一段段樹枝，穿過一叢叢矮樹……
然後，他看見了。心中一陣平和的驚訝。
他彷彿，看見了精靈。
許許多多的蝶飛舞在身邊，在水池的倒映下挑起一陣陣波光，照映著夜晚的森林。
在柔和的光點中，馮星雁靜靜坐在池邊，欣賞著這奇妙的夜景。
「啊，少揚，是你啊。」她輕輕轉過頭說道，那些飛舞的光點反而還激動地晃了一陣。
「我剛用璟依的禮物洗了澡，發現池邊的蝶好像很喜歡我，所以就陪牠們待一會了。」
「但好像不太喜歡我呢。」少揚笑道，指著正離開自己的光點。
夜，在此刻格外的沉靜下來，耳邊只有幾聲悅耳的蟲鳴，什麼也沒有。
「我想，我心中的世界，在這兩天內放大了許多。」
「是啊，有很多我想探索清楚的事。」少揚心中還是徘徊著那些沉重的謎團，笑容也僵了不少。
「我想親眼去看看，這星球上的每一幅景色。」星雁的眼神有些夢幻，仰望著烏雲重重的天空。「沒有看過的每一寸美麗景色……」
遠方的樹叢中，一雙明亮的瞳靜靜看著女孩，然後，踏著貓步，行過一瞬間浮起奇異光暈的漣漪，躍進深沉夜幕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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